第六章
    斯蒂芬被一个声音打断。
    有个声音像黑色尖叫那样恼人,尽管它很轻柔、很温和——是他手机的提示音。
    这表示有什么人闯入了工厂建筑群。他用一个应用程序通过无线网络连接到一个廉价的安保摄像头,摄像头已事先架设到厂区入口处。
    哦,不。他心想。我很抱歉!他在心里对她道歉,请她不要生气。
    他向隔壁房间瞟了一眼。罗伯特·埃利斯正在大木箱上保持岌岌可危的平衡。然后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机上。网络摄像头图像是高清彩色的,显示出一辆红色跑车,是那种六七十年代的款式,车停在入口处,一个女人正从车里下来。他看见她有一头红发,警徽别在后腰。在她身后,几辆警车随即停下。
    他的下巴轻微地颤抖着。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如海浪般阵阵作痛。
    千万别是黑色尖叫,现在不要。求你了。
    行动!你现在必须行动!
    斯蒂芬检查着他的装备。这些东西不会被追查到。他已经非常谨慎小心,杜绝一切有可能被关联起来的情况——证据有可能被查到,而他绝对承受不了被阻止的后果。
    他不能,在任何情况下,令她失望。
    我非常抱歉,他重复道。但是欧忒耳珀没有回应。
    斯蒂芬把他的电脑塞进背包里,然后从帆布运动包里拿出他事先买好的两样东西。一夸脱的广口瓶里装满汽油,还有一个香烟打火机。
    斯蒂芬喜欢火,可以说完全迷恋火。既不是因为那跳跃起舞的橘色黑色相间的火焰,也不是因为如爱抚般的热浪。不,他之所以如此热爱火,毫无疑问地是因为它发出的声音。
    他的唯一遗憾就是不能在火舌吞没一切的时候,守在近前聆听那噼啪声和呻吟声。
    萨克斯朝着十二码高的铁门奔去,身后跟着六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大门被一个大门闩和粗大的挂锁锁得结结实实。
    “谁带着破拆工具了,门闩切割器之类?”
    可是目前这里来的都是巡警,他们主要的工作是拦下超速车辆,平息纠纷,帮助汽车驾驶员,拴住疯狗,打击街头非法小贩。门闩切割器并不属于他们日常工作所需的工具。
    她站在那里,双手叉腰,凝视着工厂建筑群。一个醒目的警示牌上写着:
    环境保护署重点标识网点
    警告——内有危险材料
    现存于土壤和水中
    严禁非法闯入
    毫无疑问,现在只能等战术小队赶来了,被害人快被吊死了,眼前却找不到办法进入大门。
    好吧,显然还有另一种方法,而且只能如此。她很愿意牺牲自己的这台都灵跑车,可是这部车龄近五十年的老爷车车架已经相当脆弱。这几部警车倒是安装了防撞保险杠——就是你在电影中见过的用来进行高速公路汽车追逐的那种总是因为撞击而被砸烂的黑色大家伙。
    “给我钥匙。”她冲身边的一位年轻巡警喊道,这位女士是个矮小结实的非裔美国人。女警立刻把一串钥匙递了过来。人们似乎都会立刻满足阿米莉亚·萨克斯提出的各种要求。
    “所有人,退后!”
    “你要干什么……噢,警探,不,你不要这样做。我得把这事记录在案,你会把我的工作前途全毁了的。”
    “我会写详细说明报告的。”萨克斯跳进驾驶座,抓起安全带,迅速系好。她冲车窗外大声喊道:“都跟在我后面迅速散开,搜索疑似牢房的地点。记住,这家伙最多还能活几分钟!”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嘿,警探,快看!”另一个巡警指着建筑群里的一个地方。在工厂最远处的一栋两层楼那里,有白色和灰色的烟雾在逐渐变成深色的浓烟呈螺旋状迅速升腾起来——这是由起火燃烧的高温空气挤压形成的,是强烈高温的表现。
    “上帝啊。”
    犯罪嫌疑人赶在他们之前放了一把火,据她猜测,放火地点就是他录制视频的那个房间,目的在于毁灭所有证据。
    而且这就意味着他同时也在放火烧罗伯特·埃利斯,不论他目前是否已经被吊死。
    一个声音喊道:“我正在通知消防管理局!”
    萨克斯把油门狠狠踩到底。这些福特警用拦截者并不是现有的最强劲车型——可以迸发365匹马力——但是急速百尺助跑加上笨重车身的强劲冲击力足以将铁链撞个粉碎,两扇大门也像蝴蝶翅膀一样被撞得高高飞起。
    她继续向前冲,六缸发动机在剧烈轰鸣。
    其他车辆全部紧随其后。
    一分钟之内,她已经赶到起火的建筑物前。建筑物正面并没有起火的迹象;浓烟从背面滚滚冒出,这栋楼内部很可能也充满浓烟。为了尽快拯救被害人,萨克斯和其他警员不顾一切地径直钻进建筑物内。
    他们都没有佩戴面具或氧气面罩,然而萨克斯根本顾不上这些。她从这辆擅自征用的车里抓出一个镁光手电筒,掏出格洛克手枪,朝另外两位警员点点头——一个英俊的拉丁裔男人,另一个是头发梳成一条马尾金发的女警。
    “不能再等了,你们两个,跟着我,咱们现在就进去,同意吗?”
    “没问题,探员。”女警点头答道。
    萨克斯,实际上是目前的指挥官,转向其他人:“阿朗佐以及威尔克斯和我一起上,我要你们出三个人在后面掩护,侧翼夹击犯罪嫌疑人。其他人散开成包围圈搜索各处,他不会跑太远的。发现任何车辆,任何人,都要假设对方具有危险性。”
    其他人应声散开。
    金发警员威尔克斯紧紧跟在阿朗佐和萨克斯身后做掩护,这两人正肩并肩穿过大门进入——谢天谢地,门没锁。她俯下身,保持身体下倾的姿势进门,举起手电筒和枪扫视四周,威尔克斯紧随其后。
    就在她破门而入时,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变得歇斯底里,疯狂扫射在场的警员。
    好在这次并没有人开枪。
    仔细听。
    没有任何声音。
    埃利斯已经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她希望他是被吊死的,而不是被烧死的。
    于是三个人小跑着穿过走廊,萨克斯试图保持方向感,而且时刻提醒自己要大体判断烟是从哪个方向冒出来。这座工厂非常老旧,到处弥漫着霉味。靠近入口处的墙上满是涂鸦,地上散落着成堆的用过的避孕套、火柴梗、针筒和烟头。不过也不是太多,萨克斯猜想即使是最饥不择食的嫖客和瘾君子,也知道有毒废物严重污染地区意味着什么,总会有比这里更卫生一点的地方来上一发或者打上一针的。
    建筑物里的各个门上面和四周分别写着:机床操作、裂变研究、辐射量指标检测中心——未经检查严禁穿越b监测站。
    “真好笑,探员。”她旁边的男警员说道,一边跑动一边喘着粗气。
    “什么意思,威尔克斯?”
    “此处严禁吸烟。”
    的确如此,真古怪。
    黑色的烟柱非常粗大,正在从近处的某个地方滚滚升腾到空中。不过他们周围却没有多少烟雾。
    真该死,她心想。这是家曾经生产核放射性材料的工厂。也许在这条走廊尽头等着他们的,是一扇厚重并且无法通过的安全门——阻断了浓烟,但是同时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行进到走廊内的l形拐角处,在这个走廊衔接点稍作停顿。萨克斯把身体伏得更低,弯腰躬身前进,同时举枪向前方来回扫着。
    威尔克斯从她身后跟了上来,阿朗佐则还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前方空无一物。
    她的无线电突然炸响。“巡警四八七八,后面的围栏上有个缺口,收到?附近有目击者称看见一名白人男性,体格魁梧,大胡子,五分钟前从那个缺口离开,是跑着离开的,带着袋子或者背包。没有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是否有交通工具。”
    “收到。”萨克斯轻声道,“把情况上报给当地警局和特警队,现在有谁在建筑物后面吗?看到火源了吗?”
    没有人应答。但是还有一个巡警通过无线电报告,说消防单位刚刚已经抵达,并且已通过之前有铁链的大门位置。
    萨克斯和她的同事们继续弯腰蜷身沿着走廊前进。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她对自己说着,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当他们几乎就要走到大楼走廊的尽头时,面前出现了一扇门。门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危险或者被锁死:只是一扇标准的木质大门,实际上还是微微敞开的。而且门那边依然没有烟,这就意味着还在其他房间,在这条走廊的另一侧,还有另外锁闭的房间,而被害人应该就在那里面。
    现在需要跑起来,萨克斯跑步穿过这扇门,快速地向前行进以寻找那间着火的密室。
    然后,伴随一声惊人的巨响,她径直冲进罗伯特·埃利斯所在的那间屋子,一把抓住大木箱上的埃利斯。这个男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上帝啊,”她喊道,然后她朝身后喊道,“在这里,快!”
    她环抱住埃利斯的腰部,艰难地向上举起他的身体来减少他脖子上绞索的压力。该死的,他可真重。
    当威尔克斯再次赶上来时,萨克斯和另一名巡警一起托举着埃利斯;阿朗佐把绞索取了下来,并摘下了他的眼罩,埃利斯马上用惊恐的眼睛扫视整个房间,眼神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没有再收到消息确认刚刚逃走的男人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说即使他就是,那么他应该是单独作案的。
    埃利斯呜咽着,断断续续地抽泣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上帝啊,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火苗,这个房间和周围的房间都没有。那该死的火去哪儿了?
    “你受伤了吗?疼吗?”她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
    “他要把我吊死!上帝啊。他是谁?”他的声音很虚弱。
    萨克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我不清楚。我猜还可以。我的嗓子很疼。他用一个该死的绞索套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起来。但是我没什么大事。”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我看不见。我想他在别的房间,听动静是这样。我大部分时间都被蒙着眼睛。”
    她的无线电对讲机再次发出嘈杂的声音。“巡警七三八一。萨克斯警探,收到?”这次是一位女警的声音。
    “请讲。”
    “我们现在在建筑物后面。这里发现了起火处。是一个燃烧的油桶。看起来像是他点火烧毁证据。电子设备、纸张和衣物,都被烧掉了。”
    萨克斯戴上手套,把捆绑用的牛皮胶带从埃利斯的双手和双脚上取下来:“你可以走路吗,埃利斯先生?我想对这个房间进行清理和搜索。”
    “可以的,没问题。”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还没有恢复正常功能,不过萨克斯和阿朗佐合力搀扶着他走出大楼,到达外面的空地,此时火已经熄灭。
    她瞥了一眼油桶里面,该死的。一切线索都已化为乌有,只剩烧焦的金属和融化成水滴形状的塑料。所以这个犯罪嫌疑人、这个作曲家,也许是个疯子,但是却相当深谋远虑,他试图尽其所能毁灭一切证据。
    犯罪嫌疑人是个该死的疯子加天才的混合体。
    她扶着埃利斯坐在一大盘类似电缆的线轴上。两名医务人员正好转过拐角,她招呼两个人过来。
    埃利斯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一切,这幅景象就像一部反乌托邦式电影。他问道:“警探?”
    “怎么了?”
    埃利斯嘀咕着答道:“我当时正沿着路边走着,然后我就被他用什么东西套在我的头上,接着我就晕了过去。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是恐怖分子吗?isis或者类似的什么组织?”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回答你,埃利斯先生。可实际上,我们目前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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