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回来,灿灿就按照预定计划,带着羽林卫里身手最好的两个前往耿虎之前招认的阿衮河匪徒所在的老窝木错谷去调查。
    羽林卫的首领向他报告,说昨晚依然有人窥视,他推测是之前七月三十来的第三批人,远远监视并未接触,也没什么异动。
    叶骁点点头,缓步出门,看到县衙后院斜对过正有人搬家,正往里抬八分满的米桶和绑了红布的簸箕扫帚,看他路过,喜滋滋地问好。
    “……”叶骁唇角含笑,淡淡颔首回应。
    他去秋市上逛了逛,顺手买了几样东西,便回到自己铺子。铺子里人山人海,他到后院雅室,看到桌上有个纸包,里头十文钱,掌柜告诉他是阿菩昨天送来的,他点点头,把这十文钱收到了一个小匣子里,伙计叹了一声,道,阿菩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掌柜瞪了小伙计一眼,“磨什么嘴皮子,库里东西还没点完呢,赶紧干活儿去!”
    叶骁却颇有兴趣,让小伙计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阿菩却不是刘屠户的正头娘子,她是刘屠户从她丈夫手里典过来的。
    阿菩的丈夫是个牧户,去年遭了灾,没办法可想,就把阿菩典给了刘屠户一年。刘屠户出了名的鄙吝,镇日家跟城里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没人愿意把女儿嫁他,今年四十来岁,眼瞅着要往五十去了的人,着了慌,但是又娶不到亲,他人又鸡贼得厉害,最后就典了阿菩,现在眼瞅着还要五个月典期就要到了,阿菩的肚子平平,他待阿菩就越发的苛刻,只觉得自己这一年的典妻钱算是白花了。
    小伙计十分愤愤,说阿菩到了刘家,起早贪黑的干活,那点典妻钱刘屠户连个帮工都雇不到,还左嫌弃右嫌弃的。
    那阿菩说的两岁的孩子,就应该是她和真正丈夫所生的孩子了罢。叶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铺子悠悠闲闲地喝完茶,款待了几个来买货的大客商,叶骁下午回去县衙的时候,天气正好,日头暖而不烈,后院一片安寂,只能隐约听到前头县衙整修的声音。
    他看到沈令从李广屋里出来,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听到他脚步声,沈令抬头,展颜一笑,“叔靖。”
    “他怎么样?”叶骁快走几步,到他身侧,忽然柔声道,别动。然后伸手从他发上摘下一片细小枯叶。
    “虚得很,一天里醒不了几个时辰。”
    叶骁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房,“还是觉得他眼熟么?”
    “嗯,还是,但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实在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叶骁坐到榻上,“但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今儿斜对面搬来的人、刚我回来挑担的卖货郎,都是来监视的,啧啧,阵仗比我都大。”说着说着,他忽然孩子气地愤愤不平起来。
    沈令觉得他这样子太过可爱,不禁伸手去捏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拽到怀里,撒娇一样咬了咬他的颈子。
    “你别……!我一会儿还有事……”沈令半信半疑地推推他,叶骁埋首在他颈间,牙齿叼着他喉结那块敏感皮肤,模模糊糊地道,我就摸摸,不碍事。
    两人昨晚得了趣,正浓情蜜意的时候,被叶骁软腻舌尖咬住耳垂的时候,沈令身子一软,伏低身子,心里想,他这么可爱,就随他去吧。
    八月初五,灿灿回来,带回来一张地形图,沈令一看,罕见地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阿衮河这帮人可太会选地方了。
    根据灿灿的侦查,木错谷确实是阿衮河土匪的老巢,此地极其易守难攻。
    背靠绝壁,三面环山,两边峭壁夹道,小径只够两人并肩通行。
    两边岗哨极严,最后只有灿灿一个人能潜伏靠近,但是也只能大略看个大概。
    据她推测,谷里有山洞,只怕另有暗道和水源,下毒放火这两条路基本绝了,而想要从峭壁上降下,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开了“昆山碎”的叶骁。
    而且据她观察,木错谷里大概只有五百来人,这也就意味着,其他一半的人分散在其他耿虎不知道。没有说的据点里,极难一网打尽。
    而且木错谷位在塑月、荣阳、北狄和北齐四国交界,这也就意味着,很难动用大军剿匪——大军一动,土匪望风而逃是其一,其二是北齐也就算了,北狄和荣阳这两个强国都和塑月的关系相当微妙,你把大军往边境调,换了谁都不信你只是单纯来剿个匪啊!
    叶骁表示,我们开片不行,跟荣阳北狄一对一都难,一打二那得做梦。
    沈令拿着地图,表示自己要想一想。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拎着地图冥思苦想了一天,出来的时候,跟叶骁说,我大致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等秋市结束,咱们俩再去一次,应该就能拿下了。
    叶骁卑微表示当初我敢跟你在战场上刚正面真是年少不懂事,吃了熊心豹子胆。
    调了羽林卫长期监视阿衮河那边的匪徒,人手一下就捉襟见肘了,得精打细算的安排。
    叶骁想了想,决定去和李广聊聊天。
    中午吃过饭,叶骁走出来,正看到李广在院中小亭里晒太阳。
    李广似是睡着了,身子蜷在躺椅里,象牙白的斗篷阳光底下似起了层暖黄色的细茸,乌黑头发披了满身,半张脸微微映着光,显出一种苍白的透明。
    叶骁想了想,去屋了端了杯茶出来,拿了本县志,坐在他身边,也跟着一起晒太阳。
    他坐下没一会儿,李广睁开眼睛——这人醒过来没有一点模糊,立刻就清醒,浑身刹那紧绷,微一抬头看到叶骁,才慢慢放松,撑起身一颔首,“杨公子。”
    叶骁对他笑了笑,“身上还疼么?”
    “还好。”
    “秋市开了,但你还动不得,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写个单子给五娘就好。”
    “……只要杨公子的药材到货,我没什么其他东西想要。”
    “十月就能到。”
    李广话少,他点了点头,就半阖上眼,不再说话。
    ——他像是随时都会无声消失一般,于是就有一种脆弱到接近于虚幻一般,微妙的美。
    叶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李师,你认识城里的张大户么?”
    “……”他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听说过,但没见过。“
    “嗯,他之前找我,还问了问你的事。”
    “哦。”李广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叶骁继续道:“李师,你这次带来的随从都不在了,要不要写封信告诉一声家里?”
    李广抬眼看他一下,然后调开视线:“……我没有家。”
    “那就给自己造一个。”叶骁柔声道,这回李广吃惊看他,那双漆黑眸子瞪得大大的,面上显出一点儿稚气。叶骁笑了笑,喝了口茶,“我也没有家,但是我很努力,最后我给自己造了一个家出来。”
    “……衙内说得对。”
    说完这句,李广沉默,叶骁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他,忽然莞尔一笑,“虽然李师说没家,但是外面关心你的人可不少呢。”
    说罢,他悠悠闲闲地曲起指头,从新搬来的人家到隔三差五来的货郎、磨镜人,一样一样数出来,李广墨染般的眸子定定看他,面色丝毫未变。
    叶骁数完,侧头看他,柔声道,“李师,你实在与我喜欢的那人十分神似,我对你呢,多少舍不得,所以,为我们俩都省点劲儿,李师,你,到底是谁?”
    “……”李广沉默看他,过了片刻,他开口,“……我确实是曾在白玉京求学,只不过。我现在是北齐唐庐王殿下府里主簿。”语罢,他深深看了一眼叶骁,“那……敢问衙内,您又是谁?”
    叶骁沉沉看他片刻,忽然勾唇一笑,“我叫杨峰。塑月大理寺司直,奉命过来查案。”
    李广仰脸看他,日光清透,显出他秀丽面孔一种异样清媚,他道:“既然如此,话不如说透罢。”
    李广是真过来买药的。
    今年北齐天冷得异常早,境内最重要的河流合江上游就在唐庐王的封底内,积雪极大,唐庐王判断明年开春极有可能造成凌汛决堤,现在出了加固河道,还派出人大量采购药材。李广就是负责出来买药的人之一。
    叶骁笑了笑,“那,李师可知,是谁要杀你么?”
    李广摇摇头,含糊其辞地道,“唐庐王少年而贤名天下知,妒恨殿下的人太多,殃及到我这条池鱼,可就真不知道是谁了。”
    大灾过后必定大疫,这番说辞倒也说得通,天气也好,北齐政局也好,都确实正如他所说,听起来合情合理。
    叶骁看着他,把他所有的话在心里转了转,他起身,看向他,“这样,李师,你让你的人撤了,少给我找点麻烦,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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