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第一天的走访,我们决定暂时收队回镇派出所,今天收集到的情报杂乱却重要,这时候进行汇总整理是很有必要的。
    在车上钟健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他这人本来不苟言笑,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种表情。
    “你笑什么?现在事情还多着。”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接问道。
    钟健瘪了瘪嘴,却忽然夸起我来:“我是觉得你心思细腻,因为这个案子我接到手的时候就觉得十有八九是本地人干的,但你一直到收集了足够信息才做出这个断定。”
    “这很正常,因为作案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多,如果凶手在不知道刘喜作息时间的情况下就前来,那铁定是蓄意谋杀。但目前的证据既然表明这是临时起意杀人,也就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本地的熟人。”我咧开嘴学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般人最开始都会这么想。”
    “所以说你心思很细,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会随便下定论,这也就避免走弯路。”钟健叹了口气道:“很多案件在侦破过程中就是容易犯这种错误,才导致效率低下,而你显然聪明谨慎得多。”
    “这其实不算什么聪明,只是一步一个脚印而已。”我微微叹息:“在国外学习的经验告诉我,很多时候歪脑筋多了反而不好,国人就是因为爱耍小聪明,所以爱跌跟头。”
    队员们集中到镇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各部分的队员士都气很足,来不及吃饭就张罗着要进行案情分析,毕竟今天收获不小。
    总的来说,我是没想到短短一天内就能获取这么多有效信息,可能是由于村民的淳朴使得他们知无不言,也可能是凶手本身的文化水平底下导致作案手法简单粗暴,所以留下了不少可疑线索,在目前看来,我们基本可以给案件定性了,如果接下来的工作顺利,那就能直接排查可疑人员。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凶手是本地人,住址应该在大南山村以及附近村庄之中,与被害人刘喜有经常来往,具体进行过‘青花藤’这种草药的交易活动,而且凶手有隐藏暴力倾向,或有心理疾病,从而导致极端易怒。
    那么接下来就是从户口信息表中筛选出符合相关特征的人员,并逐一排查。由于村民的心理因素和文化水平导致他们对排查工作的难以配合,他们总认为自己不应该被怀疑,加上村民居所分布太散,所以短时间内无法动员村民集中调查,那就只好从明天起挨家挨户进行排查,如果情况不错,应该在一星期之内就会有结果。
    当数据出来后,可疑排查对象共有37人,如果集体行动显然有些效率低下,第二天我们决定兵分两路,钟健带队从村东开始查访,我和其他队员从村西进行,镇上民警则进行通报和统计工作,我们预计每天排查4 ̄5人,具体时间安排视情况而定。
    此外,钟队向当地交管部门提出了管制申请,因为一旦排查工作开展,凶手的心理压力会与日俱增,极有可能在排查期间逃遁,如果在这期间将嫌疑人抓获,到时候也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本以为排查工作应该十分顺利,毕竟村民们都很朴实,基本不用什么审问技巧就能让他们抖出真相,但困扰我们工作的问题却丝毫不在于问讯本身。
    首先是时间差的问题,由于排查对象全是青壮年男性,所以白天他们基本不会留在家里等待查访人员。而且他们没有基本的法治素养,就算村长和民警挨家挨户通报了,警告了,也不太管用,但在我们排查过程中,倒也没有出现过畏罪潜逃的现象,所以按照程序我们还是只能挨家挨户进行,只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上。
    其次,在我们的怀疑对象中,也有拒不配合的现象,虽然我们有权对此类群体进行拘捕,但出于文明执法和对低文化水平群体的谅解,我们也只能先苦口婆心对其家属进行劝慰讲解,如遇暴力抗法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当我们的排查工作开展三天之后,却只进行了不到五分之一,因为新的问题又慢慢出现。在对村民的问讯中,我们发现村民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违法行为,甚至有的还有犯罪嫌疑,但由于地处偏远,加上法制观念几乎为零,所以很多旧事重提又会牵扯到档案审查,这无疑加大了我们的工作量。所以目前也只能向当地公安部门申请人手,等负责各板块的民警就位之后才能继续排查工作。
    所以在工作重新开始之后,整个镇子都搞得人心惶惶,好像每个人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调查中我们发现,除了个别身体残疾的,村子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与那个‘矿井’有关系,但钟健始终不让我们对该事件进行进一步调查,他说这种事情牵扯比较多,不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终于,在排查工作进行半个月之后,37名可疑人员全部排查完毕,而其间并没有出现嫌疑人外逃事件,这很好理解,这种文化水平极其底下的嫌犯通常抱有侥幸心理,他们对法律和刑警的破案手段没有任何认知,总觉得只要自己不逃跑,就不会被发现。
    在这37人里,6人有轻度涉案嫌疑,3人有重大嫌疑,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简单了,只要将9人进行集中调查审讯就好。
    排查工作结束后,专案组的队员们在镇上的小面馆里‘犒劳’了一下自己,在接近零下的气温中,连续半个月的风餐露宿确实让队员们有些心力交瘁。不仅是与村民们难以沟通,而且调查过程中出现的部分敏感问题也导致调查进程异常艰难。
    而我此时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钟健,为什么他老是不让我们对那个‘矿井’进行深入调查,虽然这看上去与案子关联不太大,但这东西却像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始终挡在我们面前。
    我终于向他问出了队员们的疑惑,而钟健的回答却让专案组的队员们无心下咽饭菜。
    “你们以为是什么原因?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为是与基层官员牵扯的不正当利益关系?”钟健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像这种青壮年人口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盲村,真的靠务农能生存吗?你们这几天也都在大山里转了不少地方,见到稍微像样的农作物或者家畜了吗?”
    队员们默不作声,因为只有真正在这地方待一段时间才能了解这地方到底有多落后,要是前几天钟健说这话,可能还会有队员出来反驳一下。
    “山大沟深,毫无资源,没钱搞畜牧,连种庄稼的肥沃土地也没有,全村一百多人吃土长大吗?”钟健呼出胸中长息,却没继续说下去,“行了,话不多说,干好咱们该干的。”
    这时候我才想起,村长之前迫切希望让我们尽快破案,是因为此地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灰色‘产业’,这个产业则是整个村长赖以生存的唯一资源,而我们多呆一天,就有可能将事情牵扯出来。如果不是钟健一直让我们转移视野,说不定这个‘产业’就会被专案组顺手给查封,而这一顺手,村子里大多数人也就没了依靠……
    案子查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我的事了,钟健是审讯高手,只要将嫌疑人带到他面前,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结果。9个嫌疑对象,如果快的话可能只要三五天就完成,而在这儿吃了不少苦头的队员们早就迫不及待回到城市了。
    而就在下午,好像真的有好消息传来,因为镇派出所又发现了新的可疑信息,如果能就此锁定嫌疑人,那么离破案就不远了。
    线索是在当地农行发现的,由于张家五口被灭门,又没有法定的遗产继承人,所以他们家的遗产会合计充公,但在走程序的时候民警发现了可疑的线索。
    张家唯一的银行卡,开户信息上张三狍是持有者,而开户人是刘喜,这张卡是刘喜给张三狍办理的,我们最最意想不到的是,卡里居然有7万多元余额!
    其实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如此赤贫的山村里,他们究竟何来此等‘巨款’?这已经能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面貌了。
    而且最奇怪的一点是,这张卡开户的时候就存入了五万元,而其后的两年多里,有一个本地账户每个月会向这张卡里打入一千元,但这张卡却从来没取出一分钱。
    我最先想到的是张三狍,据村民说,他曾经外出打工受了工伤,所以理应得到一笔赔款,而且这张卡的开户日期与他受伤的时间刚好吻合。那情况基本上一目了然,这是张三狍受伤后获得的补偿金。但是从张三狍的身体情况来看,他所受的伤不应该只得到这种程度的赔偿,难道这并不是工伤,而是双方都有责任的意外事故?
    然而我的推测却没有得到当地派出所的认同,因为这样的赔偿必须进行司法仲裁,而且走程序的第一步应该是伤残鉴定,但张三狍却没有任何相关信息。这种事情就算是私了,也应当在当地公安部门进行备案。
    原来如此,看起来钟健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张三狍是大南山村的青壮年劳力,而村里又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三狍的伤是在那个‘矿井’里留下的。
    钟健听到消息后,立刻要进行调查,但这件事可能与案子没什么关系,我劝说道:“咱们这案子都到最后一步了,不必要做这些事。”
    但钟健给我使了个眼色,又正色道“怎么没关系?万一是与赔偿有关的财务纠纷呢?会不会有什么漏洞你怎么知道?”
    我马上懂了钟健的意思,他不想让当地警方插手此事,要是这种事情真的被其他部门发现,那大南山村唯一的稳定经济来源可能就会被查封了。虽然钟健这是在自找麻烦,但队员们都很支持。
    真的,如果在那种地方呆上十天半个月,谁都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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