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天生时而地生财
    《礼运》曰:“故天生时而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者,立于无过之地也。”言其不当有过举也。此可见吾国之文化,本于农业也。农业之所致谨者为天时,其所用者则为地利;因天之时,尽地之利,而使万物各得其宜,则人与人之相处,咸得其道矣。夫非人与人相处,咸得其宜,固无以使物尽其利;抑出其力于身,而使物尽其利,正人与人相偶之道也。故一言道,而人之所以对天地万物,以今语言之,则谓之对自然也。《礼运》曰:“昔先王之制礼也,因其财物而致其义焉尔。”物以共人用,协于人之用,则为物得其宜,是为尽物性。及对人对己者,无不寓焉。其事殊,其道一也。故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荀子·天论》曰:“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所谓赞天地之化育者,《礼运》下文言之,曰:“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皇麒麟,皆在郊棷;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人知未开之世,庸以是为天锡之瑞。治化既蒸,则知为人事之所致矣。故曰:“则是无故。犹言无他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盖公产业农之小群,其于万事万物,固可据理措置。使无一不得其当。所谓大顺也。“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合男女,颁爵位,必当年德”,则其义也。事物皆得其当,则灾不足以为害,而天行之有益于人者,则无不得其利焉。如有凶荒之备,则不畏水旱之灾。耕获无失其时,则不至雨旸时若而南亩仍荒弃也。于是惟觉天地之有惠于己,而不知其戕贼人也,故古人尊天亲地之情甚深,而无暑雨祁寒之怨,非其时之天地,异于后世之天地也。人之所以与天地参者固殊焉。故今人但讥古人之迷信,殊非是。当是之时,所以定人之所当为者则曰礼。故曰:“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礼器》。古人之重礼以此。而岂如后世小儒,规规于仪文之末哉?
    《大戴记·武王践阼》曰:“牖之铭曰:随天之时,以地之财,敬祀皇天,敬以先时。”《虞戴德》曰:“顺天作刑,地生庶物;是故圣人之教于民也,率天如如,而也。祖地,能用民德。是以高举不过天,深虑不过地,质知而好仁,能用民力。此以三常之礼明而名不蹇。礼失则坏,名失则惽,是故上古不讳,正天名也。天子之官四通,正地事也。天子御珽,诸侯御荼,大夫服笏,正民德也。敛此三者而一举之,戴天履地,以顺民事。”又曰:“天事曰明,地事曰昌,人事曰比两以庆。违此三者,谓之愚民。愚民曰奸,奸必诛,是以天下平而国家治,民亦无贷。”又曰:“昭天之福,迎之以祥;作地之穑,制之以昌;兴民之德,守之以长。”《诰志》曰“天曰作明,日与惟天是戴;地曰作昌,日与维地是事;人曰作乐,日与惟民是嬉。”“天生物,地养物,物备兴而时用常节曰圣人。”又曰:“天作仁,地作富,人作治,乐治不倦,财富是节,是故圣人嗣则治。”《少间》曰:“天政曰正,地政曰生,人政曰辨。”又曰:“时天之气,用地之财,以生杀于民。”《左氏》载子大叔之言曰:“则天之明,因地之性。”昭公二十五年。《荀子·礼论》曰:“天地者,生之本;先祖者,类之本;君师者,治之本。”《周书·周祝》曰:“地出物而圣人是时,鸡鸣而人为时,观彼万物,且何为求。故天有时,人以为正;地出利,而民是争;人出谋,圣人是经。”《管子·形势解》曰:“明主上不逆天,下不圹地,故天予之时,地生之财。乱主上逆天道,下绝地理,故天不予时,地不生财。故曰: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宙合》曰:“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吕览·任地》曰:“天下时,地生财,不与民谋,无失民时。”其说皆与《礼运》同。知此为古人言治之大义,故诸家皆有味乎其言之也。
    孟子曰:“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埶,虽有鎡基,不如待时。”以乘埶与待时并言,尤可见为政之道,本于力农也。《礼运》曰:“在埶者去。”《注》:“埶,埶位也。”案埶与蓺本一字。农业不能违时,尤不可失时,故曰:“为之为之,万物之时也。”《管子·枢言》。《礼器》曰:“是故天时雨泽,君子达亹亹焉。”《注》:“达,犹皆也。亹亹,勉勉也。”此言乘时雨而致力于农功也。又曰:“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知者善谋,不如当时。精时者日少而功多。是以圣王务具其备,而慎守其时。以备待时,以时兴事。”《管子·霸言》。由此推之,则有“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之义焉;《易文言》。有“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之义焉。《汉书·萧何传》引《周书》。至于礼,时为大,深观人事之变,而随时更张,以协其宜。而礼之义,极于天而蟠于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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