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见她两手绞着她的小手帕,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心下大为高兴,拉起她的小手,头慢慢钻到她的大红盖头下面,鼻子对着她的鼻子,嘴唇对着她的嘴唇,喉间溢出一声极为满意的轻笑,往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复又重重啄了一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无不面红脸热,掩嘴吃吃发笑。
    她本想吵闹来着,不知怎么身子竟然发软,头一晕,就歪倒到床上叠放着的一堆锦被上去了。凤楼还要往她身上凑,恰好外头有人来催,说是花厅里客人正在起哄,他便松开她,转身出去招呼他的狐朋狗友去了。临走前还交代新房里的丫环婆子:“好生看着,不许吓着她。”
    她人不舒服,脑子里却还清醒,一面擦着嘴唇,心里还在想:怎么没有阿娘说的跨火盆拜天拜地拜父母那些个规矩?进了大门就被径直带到这新房里坐着,天底下有这么轻松的新娘子么?再一想,是了,这个人早已娶了正妻,人家家里有了大老婆了,天地父母么,人家早已经拜过啦,自己原是被抢来做小老婆的,所以那些繁文缛礼一应全无。
    又想:这样也好,省的当众出丑,被人强扭着恐吓着拜天拜地,自己哭哭啼啼的,还要被人指点着笑话“快来看快来看哪!这是少东打从外头抢来的姨娘——”
    她呢,必定会晕晕乎乎地呕几口清水出来,那滋味,光想想就觉得难受。心里胡思乱想着,伸手把头上的盖头揭了下来,丢到一旁去了。竟然也没有人来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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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温家人
    此番虽是仓促抢的亲,凤楼的狐朋狗友却来了无数,这些人一见新郎官出去,纷纷上前来拍肩搭背,嬉笑个不住,歪缠着要请新姨娘出来与诸人厮见,让诸人见识见识此女的容貌有多美,致使温家少东出去抢人。凤楼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便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人说话放肆,正在嬉闹着相互灌酒,说着荤话混话,忽见小厮岳鸣从人群外挤进来,口中急急唤道:“五爷,五爷,不好了!”
    便有人起哄:“不好了,温五爷后院起火了!”一时引得诸狐朋狗友哄然大笑。
    凤楼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顿,微微歪着头,睨着他问:“哦,你话说半截,是要叫五爷我猜谜语么?”
    岳鸣顾不得他脸色不好,三两步窜过来,伸长了头,拢住嘴唇低声道:“老爷回府了!一进门,看见府内张灯结彩,吃了一惊,便问是什么事情,门口那几个该死的,吃醉了酒,回说五爷才抢了个姨娘回来……老爷当即大发雷霆,但被我爹给再四劝回去了,只说给你留点面子,等宾客回去后再与你算账。谁料一回到书房,好好的,不知怎么又动了怒,立时叫人拿了绳索棍子来捆五爷你……”
    凤楼一个激灵,酒霎时醒了一半,惊道:“老爷不是说钱塘江观潮后还要去雁荡山拜访旧友么?原说要今年中秋前后才能归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提早回来也便罢了,为何偏偏是今晚?”
    他背着父亲纳妾也就罢了,此番却是强抢良家女子,阵仗还闹得这么大,父亲不生气倒怪了,见了面少不得又是一通打。被打早晚是逃不脱的,只是当着许多宾客,面子却有些挂不住。正思索待会儿怎么回话,温家老爷派来拿他的人已然到了。
    来的人是岳鸣的亲爹老岳。老岳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手里拿着条绳索,一个手里拎着根棍子。那些个狐朋狗友一看不妙,瞧这架势,晓得今天温老爷又要教训儿子了,连客套话也顾不得说,纷纷讪笑,口中含糊说着:“改日再来向世伯请安问好罢,温兄你千万保重。”一个两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老岳上前来,先微一躬身,给凤楼行了个礼,再起身满面堆笑道:“五爷,老岳今儿要得罪了。”言罢,一扬手,招呼身后两个人道,“请五爷书房去。”
    那两个人围上前来,欲要来绑新郎官的手,老岳见凤楼皱眉吸气,忙喝道:“糊涂东西,你们是怕五爷跑了还是怎地?怎么恁地没眼色?松开来松开来!”那二人便依言将绳索松了开来。
    老岳押着凤楼正要往书房去,转眼瞅见儿子岳鸣抬脚往一旁溜,正要喝住他,凤楼却先瞧见了,一声断喝,将他叫了回来,交代道:“不许去老太太那里报信,你只要去新房那里交代一声,说我要晚些过去即可。”
    岳鸣又慌又急,鬼鬼祟祟地问:“为什么不能去报信?老爷下手向来没有轻重,若是……”
    凤楼此番抢亲原是瞒着温家老太太的,老太太只当人家女孩儿和她家孙儿情投意合,这才将人迎进温家门的,若是此刻去报信,自己强抢民女一事便要露馅了。岳鸣情急之下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正在跺脚,听得他爹老岳骂道:“老夫人有心疾,眼下只怕已经歇下了,若是惊到了老夫人,使得老夫人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岳鸣忙说:“我知道了。”也不多话,转身跑去新房知会那里的人去了。
    上房内,温家老爷正在长吁短叹,面上依稀有两道泪痕,两个姨娘则在他身后温言相劝,叫他千万要保重身子云云。温老爷怒火正盛,如何听得进去。
    今天他一进家门,便听说那风流混账儿子抢亲,当时便要把人绑来毒打一顿,但为了温家体面,少不得要强压了怒气,郁郁不乐地带人径直回了上房。
    两个姨娘早已得知了消息,生恐被另一个抢了先,也不顾年纪大了,跟飞毛腿一样地飞跑来候着。温老爷心绪不佳,嫌她们烦,不愿和她们兜搭,转身又径直去了书房。两个姨娘哪里肯放过这个倾诉别后离情的机会,便一左一右地也跟了过来。
    书房里伺候的人一见老爷进门,忙忙地泡上一壶茶来,温老爷才品一口,便觉出味道不对,再一看,见自己从前惯用的那把宜兴紫砂茶壶竟然给洗刷得干干净净,茶壶内聚积多年的茶山却不见了踪影。他出门前交代过多少回,这茶壶万万不能碰,谁料竟不知被哪个手快的拿去洗刷了。
    离了那几十年的茶山,这茶就再也不是那个味了。这下把他给气得七窍生烟,把书柜上的书一扫而落,连连追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把他老茶壶给刷了,一时半会儿的问不出来,一腔怒气无处发散,便一连迭声地叫人把儿子捆来问话,一面叫人去取棍棒板子在外候着。
    两个姨娘虽然晓得他最爱那把茶壶,但见他暴跳如雷,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就是几十年的陈年老茶垢么?至于么?
    少顷,凤楼被带到书房,温老爷举袖轻轻擦了擦脸颊,再猛地一拳砸到桌子上,震得满屋子的人俱是一哆嗦,两个姨娘低着头忙忙退到内间去了。
    凤楼一进门便扑通往父亲脚下一跪,叩首道:“儿子恭请父亲安,父亲安好?”又温言问道,“父亲回家,怎么不着人提早说一声,叫儿子亲去城外迎接?父亲此去数月,儿子在家中好生挂念。”
    温老爷冷笑道:“哦,我倒不知道,你竟是孝子一个!”拎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端起来倒一口到嘴里,在嘴里品了一品,哗地一口又都吐了,转而冲跪地的凤楼喝道,“孽子!你做的好事!今日不将你打死,万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温老爷向来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一个不顺心,便将这个混账儿子绑过来一顿毒打,打起来不像是教训儿子,倒像是打杀仇人一般。每每气到极处时,曾想过将他打死了事,但家中还指望这个孽障在老母膝下承欢,怕为此伤了老母的心。便是夫人,若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怪罪自己,以至于忍到现在。
    又想: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句话的确有理。长子凤台从小就没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操过心,唯有这个老二凤楼,他打从生下来,头顶就有清晰可见的两个旋。天生就是个刺儿头,从没叫人省心过。
    因为长子凤台远在京中,他在夫人过世后,一直心伤难平,自此常年寄情于山水。一年当中倒有大半年出门在外,于儿子的管教上头未免就有些疏忽了;家中老母亲对这个孙儿更是百般纵容娇惯,每回他难得管教儿子,老母亲都不免要和他置一回气;至于凤楼,这些年他父亲长兄都不在眼前,府中无人能够管束他,又仗着家中钱财无数,渐渐地就养成了个欺男霸女、飞扬跋扈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收评太少
    天气不好
    有点blue
    ……
    何以解忧
    唯有退休
    第13章 钟家人
    且说跪在地下的凤楼一看父亲脸色,晓得今日一顿毒打是少不了了,但心中却还存有一丝侥幸,因作出一脸的恐惶之色出来,道:“儿子知错了,请父亲息怒!父亲才从钱塘归来,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劳累不堪了,有什么话明天再教训儿子不迟。儿子明早再过来跪听父亲的训。”
    温老爷骂他:“孽子!听你说话倒像个人!我温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可是上天要灭我温家,才派你来气死我!”一句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便气喘吁吁地命老岳,“你代我问他话!”
    凤楼忙转向老岳,跪直了身子听。老岳道:“老爷问你:你今日是否去城郊小灯镇强抢钟姓民女,并打伤前去迎亲的罗秀才?”
    凤楼强词夺理道:“此女一早便钟情于儿子,奈何她父母为人死板,不肯悔亲……儿子身为男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落到他人之手?因此,儿子此番也是无奈之举——”
    公交车到站,五月险些坐过了头,跳下去后,揉了揉眼皮,才想起忘了一件事情,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摸出手机打到咖啡馆找七月。过了大约半分钟,七月终于过来拿起话筒,说了一声:“你好,请讲。”声音甜美又可亲,但一听是她,立马变得冷冰冰,“什么事?我现在上班时间,你不知道?”
    五月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来刚才忘记跟你说生日快乐啦。”听电话那头七月没有声音,以为即便没有融化她心中的冰山,也至少使她感动了那么一瞬,便又忙接着说,“不管你怎么说,我下次肯定还会去找你的。”
    七月鼻子里笑了一声:“下次?你永远都不用来了。”
    五月怔了一瞬,颤着嗓子说:“今天能听你说话,真好。”用手背把汹涌而至的眼泪抹掉,“只是,我以为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姐妹,我永远是你姐姐,而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
    那头有人叫七月,七月扭头说了一声“马上来”,再对着话筒低声道:“钟五月,你少自作多情了。谁是你妹妹?我姓费,不姓钟,你搞搞清楚。我和你们钟家早就没有关系了,要说多少遍你才懂!?”说完,“啪”的一声,摔下话筒。
    其实费七月六岁以前还姓钟。因为生在七月,所以名字就叫七月。她姐姐五月是五月份出生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月。姐妹两个的名字都起得随便,生在几月就叫几月,即便如此,全家也只有钟妈妈才记得住姐妹二人到底出生在哪一月的哪一天。
    钟家姐弟三人中,只有弟弟的名字是大人们仔细推敲,用心起的。弟弟曾用名家川,后更名为家润。
    其实,家川这个名字也是钟爸爸翻了好久的字典后才得出来的,后来又不知听谁说川这个字不太好,因为这个字像极了人愁苦烦闷时紧皱着眉头的样子。钟爸爸一听,慌忙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算,说家润这个名字最好,于是就花钱托关系去派出所给儿子更了名。
    七月在六岁以前和姐姐五月形影不离,像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后来妈妈离家出走的那两年里,姐妹二人可说是相依为命,五月对妹妹亦是如母如姐。那时,姐妹二人的感情哪里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
    因为是山东德州乡下人,家里人即便有些重男轻女,在五月看来也很正常,因为从小就见得多了,习惯了。亲戚邻居们,家家都是如此,钟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于是她就认为被区别对待也是理所当然。钟家在重男轻女的观念和见识上和其他人家一样,但是家中境况之破落之凄凉,只怕全德州也找不出几家来。
    其实早在五月刚记事时,那时家中的日子倒还好。钟爸爸早年在德州一家机械厂里做工人,后来下了岗,但因为头脑活,并没有在家里怨天尤人,而是凑了些本钱出来,租了一间门面,开了一家小饭店。钟爸爸是饭店厨师,钟妈妈则收银兼管采购。
    钟妈妈是个慢性子,做事走路永远都慢腾腾,不急不慌的。晚上,大家都已经上床睡觉了,或是搬了藤椅在门口聊天打牌说笑话,钟妈妈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对账,这里擦抹,那里收拾。大家都已经睡醒一觉了,钟妈妈手里的活儿往往还没有忙完。
    钟家奶奶很是看不上儿媳妇的慢性子,再加上头一胎没生出男丁来,于是就常常甩脸子给儿媳妇看,钟妈妈也不计较,不论婆婆说什么,都一律嬉笑应对。因为钟妈妈的好脾气,婆媳间从无争吵,钟家也评上过几年五好家庭。
    钟爸爸的手艺好,扒鸡做得尤为地道,生意自然红火,因此日子比四邻要富足多了。坏就坏在那一年钟妈妈怀了孕,休息了大半年在家里养胎,店里太忙,就招了一家穷亲戚家的女孩子来顶替钟妈妈做收银员。因为跟钱打交道的工作,陌生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心的。
    一段时间过后,钟爸爸开始晚归,再后来,晚归的时候越来越多,即便偶尔关门歇业,也都要往外跑,家里几乎呆不住。钟妈妈孕中容易胡思乱想,追问之下,钟爸爸都说是生意太好,店里太忙。生意好归好,但是钱却并没有拿到家里来,家用还是和以往一样。
    五月那时才上幼儿园,放学去自家饭店里玩儿时,也看到过爸爸和那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拉拉扯扯,亦或是两个人挤在收银台内嘀嘀咕咕地说话,但那时毕竟人太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个收银的小阿姨对自己和颜悦色,总是笑眯眯的。自己一过去,小阿姨就会领着她去冷菜间,给她找些好吃的东西吃,所以五月那时打从心眼里喜欢那个小阿姨。
    钟妈妈生下七月,做好月子,想要再回到饭店里时,钟爸爸却不许,说七月还要吃奶,也不能没人带,交给老人不放心。钟妈妈性子温顺,也就答应了。再后来,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钟妈妈也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而这个时候,爸爸已经发展到夜不归宿了。
    钟妈妈性子温吞,于这件事上却是眼里却容不得沙子,当即就抱着七月去和老公吵闹。吵闹了一场,非但没能当场开销那个女孩子,却被老公当场打了两个耳光,于是又哭哭啼啼的铩羽而归。
    从此,钟家就过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钟妈妈骂人骂成了行家,钟爸爸也打人也打成了熟手。有时钟妈妈被打得怕了,就把七月一丢,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躲起来,一跑就是多天。那个时候,在德州乡下那种地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钟爸爸迫于压力,于是就出去找人,找回来赔礼道歉,好话说尽,过两天再开打,钟妈妈再跑。如此反反复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年,钟七月四岁,上幼儿园小班,钟五月七岁,上小学二年级。这四年里,五月所喜欢的那个小阿姨最初还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后来竟渐渐地发展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钟家了。钟爸爸的出轨能够到这个地步,除了他自己的自大、正房老婆的懦弱以外,还少不了钟奶奶的一份功劳。钟奶奶觉得儿子有本事,加上瞧不上儿媳妇的慢性子,更气她生不出一个男丁来,所以愿意对儿子的情人殷勤相待,看儿媳妇苦着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在幻言版块中,八方美人混在一堆《我的xx不是人》
    《人鱼xx称霸宇宙》
    《重生之xx》
    《穿越之xx》中,
    感觉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神经·桑·吴觉得好心酸。
    第14章 五月,七月
    五月继承了妈妈的温顺性子,其时已经七岁的她除了不理不睬那个阿姨以示抗议以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七月就不同,七月从小就是个厉害的性子。才四岁的小人儿,话还没说利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妈妈生那个阿姨和爸爸的气,也已经知道维护妈妈了。每次那个阿姨来的时候,七月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赶也赶不走,她还要故意问人家:“阿姨,你又来我家干什么啊?你来看我爸爸我妈妈吵架打架吗?”又问,“阿姨,你老是来我家干嘛?我不喜欢你,我妈妈也不喜欢你,我姐姐也不喜欢你,你还来干嘛呀?我家这么好啊?”
    小阿姨也看出这个小孩子所说出来的话并不像是大人教出来的,乃是源自骨头里的一种恶意与无畏无惧。钟家人谁她都不怕,唯独顾忌这个小小的、才四岁的七月。也悄悄向钟爸爸吹过几次枕头风,但钟爸爸却有点不太相信她,以为她是厌恶自己的孩子,所以想法设法地挑拨离间自己和女儿的感情。枕头风没吹成,那以后,七月的那张小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恶毒、令人更难堪。
    又有一次,那个阿姨过来找钟爸爸,钟爸爸恰巧不在家,阿姨不走,就坐在爸爸的房间里等着。钟家两夫妻已分居了很久,钟妈妈带着五月和七月一个房间,钟爸爸独居。
    小阿姨等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七月的眼光,终于起身要走,站起来后,却发现椅垫被染红了一片,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来了例假,却又太过大意。正想偷偷溜走时,小七月眼尖,早已经看见了,她指着椅垫上的那块红色污迹,撇着小嘴,极尽鄙夷地和那个阿姨说:“你看,你脏死了,你把我妈妈织的椅垫都弄脏了。你这个人,恶心死了,下次别来我家了。”
    那个阿姨虽然脸皮不薄,但却在那一天被一个四岁的孩子给羞辱到了。钟爸爸回家时,正好看到小情人拎着椅垫,哭着跑出钟家门,于是连忙去追她,问她怎么回事。他的小情人红着眼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钟爸爸就以为小情人受了老婆的气,于是哄劝情人:“你有什么委屈都和我说!我去叫她给你赔礼道歉,要是她再敢给你气受,我今晚拎刀子杀了她。”
    五月出来找七月,正好就听见爸爸安抚情人所说的那句“今晚就拎刀子杀了她”的那句话,才七岁的孩子,已经敏感得不像话,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对于无意中听来的这句话,心里恐惧得无以复加,恐怕妈妈真的被杀,于是悄悄地和妈妈说:“爸爸在和阿姨说晚上要杀你。”说完了,心里却又有些隐隐的后悔。
    她恐怕有一天妈妈要弃自己姐妹而去,于是得了机会就拐弯抹角地说爸爸的好话,希望妈妈能够多看到爸爸好的一面,并以为这样就能够留住妈妈。比如,她说:“妈妈,你有没有发现,隔壁三叔总是要骂人,咱们爸爸从来不爱骂人。”
    妈妈就冷笑一声,说:“你爸爸不爱骂人不假,他只爱打人。我要是能打过他,我也不用骂人。”
    她无言以对,嗫嚅着说:“我同学张小山的爸爸也打他妈妈的。”过几天,又对妈妈说,“爸爸是个很孝顺的人,对奶奶真好,奶奶生日时,他还给奶奶磕头了呢。”说完,心里却又想,爸爸打人明明是不对的,我说这些干什么呢?为了留下妈妈,让妈妈一辈子都逆来顺受吗?于是就恼恨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可悲。
    妈妈哪里晓得她心里千回百转的那些念头?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打老婆的愚孝男人,你长大后,可千万要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不能被他这样的男人给骗了。”结果就是,她越说爸爸的好话,妈妈就越是反感。
    她和妹妹七月都在用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极力地维护着这个家,使这个家不致破裂。但命运对她们姐妹,却从没有过眷顾的时候。
    在她告诉妈妈这句话后,妈妈冷笑复冷笑:“果然,我就知道早晚要死在他手里。他终于等不及了。”
    然后,她就看见妈妈悄悄地理衣服,收拾包袱,心里害怕,就问妈妈:“妈妈,你在干什么?”
    妈妈瞟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干什么。”
    那一天,她心神不定地领着妹妹去上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妈妈还在,而且和颜悦色,没看出任何的变化,一切如常。她想:也许是我多心了,爸爸并不会杀掉妈妈,妈妈也并不会跑掉。
    傍晚再放学回家后,家中空无一人,妈妈不在,爸爸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在门口找到钥匙,进了家门,叫七月自己去玩儿,她去做饭。晚饭做好,和七月坐在饭桌前等了很久,却只等来烂醉的爸爸。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半个月后,妈妈始终没有回来。爸爸去外婆家以及所有的亲戚家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五月和七月就明白了,这一次,妈妈大约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妈妈走后,小阿姨搬了过来,和爸爸明铺暗盖做起了半路夫妻。而这个时候,饭店的合约也到了期,饭店的房东早就眼红钟家饭店的生意,因此不愿意再和钟家续签,钟爸爸只好四处再找合适的地方重新开饭店。一时之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铺面,小阿姨就鼓动爸爸拿钱出去放贷吃利息。
    钟爸爸对小情人的话言听计从,就把手中的存款通过小情人借了出去。因为利息比存在银行里高出很多,钟爸爸起初还沾沾自喜。但是利息还没拿到手,小情人就偷偷跑了,就像当初五月的妈妈那样。钟爸爸借出去的那笔钱,因为连被借给了谁都不知道,不用说,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钟爸爸人财两空,实在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背到这种地步。他自己名声坏透,亲戚们那里钱肯定是借不到了,没有本钱,店面也就不用去找了,找到也没钱开。他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开始在家里酗酒,醉了酒后就打人骂人。那个时候,家里的担子几乎都落到了七岁的五月的肩头上。
    钟家奶奶原本看不上儿媳妇,即便儿子被骗后,她还以为凭自家儿子的手艺与本事,想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到时姑娘们还不排成队由着自己挑?谁知一等再等,却没人前来说媒,她坐不住了,就四处放话,托媒人留意。人家一听说她儿子这种条件,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过日子,都对她连连摇头;即便有介绍的,也大都是身有残疾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脑子不正常的,亦或是那种名扬千里的不正经女人。钟家奶奶这下才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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