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祖孙两人便不见了踪影,白茫茫的雪地上,已是空无一物。
    刘赫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拼了命的四下寻找,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片银白色的积雪上,连脚印也没能留下一个。
    刘赫呆立在原地,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如果可以,他多想再看老人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我的乖孙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刘赫却不敢转头去看,只是背对着那人,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来,转过来让爷爷看看,变样了没有。”
    刘赫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鼓足了勇气,做出了一个他觉得最好的笑容,这才转过身去。
    那一刻,看着那张久违的脸庞,眼泪再一次决堤。
    老人走过来,轻轻拭去刘赫脸上的泪水,“傻孩子,哭什么,你来看爷爷,爷爷别提多高兴了。”
    刘赫很想说些什么,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用力的点头。
    “别哭了,看见你过得挺好,爷爷就放心了。你看,爷爷没骗你吧,等你长大了,是不是就能懂得爷爷说的话了?”
    刘赫听到这句话,又是一阵哽咽。
    现在才懂,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爷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们这一代不理解我们,我们当年又何尝试过去理解你们呢?爷爷一个人的时候啊,就总在想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想明白了。人活在世上,总会有长辈,也总会有后辈,每一代人生活的时代不同,想法和感受也不同。对于长辈,我们无需理解,更无法理解,我们只需要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而对于后辈,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背负起这一代人应该承担的使命,哪怕不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也要咬紧牙关撑下去,这样才能给后人留下一条不再那么难走的路。你看,爷爷这爱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可别嫌烦啊。”
    刘赫拼命的摇头,他多希望爷爷能一直这样说下去,把这么多年祖孙两人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全部在这里讲出来。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经说过,等你们都离开家了,只剩爷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说着,老人抬手一指,“你看,那个雪人,就在那里呢。”
    刘赫转头望去,却是空无一物,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老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他的手经过老人的身体,就像划过空气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知道,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压抑,撕心裂肺的哭着喊道:“爷爷!你别走!你的雪人还没有堆完啊!你回来啊!”
    “我的乖孙子啊,你就是爷爷这辈子,堆的最大最好看的那个雪人啊。”老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整个人便消失在刘赫的视线之中。
    刘赫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在自己脸上滑落。
    许久之后,当他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那间满是典籍的房间之中。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清茶,与他在凉亭喝的那碗一模一样。
    他知道,喝下这碗茶之后,他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走过去,拿起茶碗刚要喝,却又放了下来。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这一次,雪地之上,伫立着一个雪人,一个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好看的雪人。
    望着那个好像在对自己笑着的雪人,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接着将那碗清茶,一饮而尽。
    还是淮水岸边,还是那座凉亭,赵家家主仍是背手而立,仿佛一切只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
    刘赫坐在石桌前,看着那副散落着棋子的棋盘,愣愣出神。
    赵家家主转过头,看到刘赫的模样,不禁眉头一皱,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跟之前相比,我有什么不一样么?”刘赫突然抬起头问道。
    赵家家主没有做声,眼前的刘赫,虽然容貌还是那个年轻人,可眼神之中,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种饱经风霜之后的沧桑感。
    “那个问题,你心中可有答案了?”凝视了刘赫许久之后,赵家家主这才开口问道。
    刘赫思量片刻,平静道:“如果我是舜帝,就会将天下托付给一个可以信任之人,然后带着瞽叟,远走高飞,永远不再回来。”
    听到这个答案,赵家家主面露一丝惊讶的神色,“当真不杀?”
    “为何要杀?”刘赫反问道。
    “瞽叟犯下死罪,如果放过他,就是徇私枉法。”赵家家主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赫的表情。
    刘赫仍是平静道:“你只说犯下死罪,却没说是何罪,即使瞽叟是个恶人,却也有可能是受人陷害,目的么,当然就是为了将舜帝拉下帝位,取而代之。更何况舜帝是位帝王,身为帝王,连赦免一个人死罪的权力都没有,又何谈治理天下?”
    “既然能讲出如此霸道的言论,又为何还要带着瞽叟远走高飞?”赵家家主追问道。
    “如果是从一位帝王的角度去看,其实不用走。但既然有人连舜帝的亲生父亲都敢判下死罪,难免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他下手。作为一个儿子,当然要走。”
    赵家家主面色阴沉,沉默许久之后,再次问道:“你可知道当年三皇五帝都是禅让后人,帝位由能者居之,瞽叟即使是舜帝的亲生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刘赫点了点头,“知道,那又怎样?”
    赵家家主厉声道:“用当今的眼光去看待这个过去的问题,是否有些太过牵强了?”
    刘赫笑道:“既然已是过去的问题,又为何还要问呢?”
    赵家家主如遭雷击,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竟是一时语塞。
    刘赫站起身,走到赵家家主身边,与其并肩而立,“我喝过那碗茶之后,只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发生的种种,那都是前人的事,既然已是时过境迁,很多东西也已经不再适用了。当下该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做的对,不仅会给后人留下一方乐土,还能不让他们再来纠结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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