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染忍住不去掐这小沙弥的腮帮子,用着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是真的有事相求,他不是答应我一件事吗?我求他救个人。”
    小沙弥这才丢了手中的扫帚,匆匆跑去禀报。
    过了一会,便得了回应,说是让她前去禅房一见。
    禅房内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摆放,沈清秋拿着医书,对着草药琢磨着。
    听到敲门的声音,这才抬眼道:“进来吧。”
    屋内有烛火轻轻摇晃着,昏黄的灯光,有些刺眼。
    “这么晚了,姑娘是有何事需要我帮忙。”沈清秋十分礼貌地问道。
    成千染手指微微蜷缩着,“是有个病人,她是我的亲人,如今病情不大好,我想问问神医,可有什么法子。”
    说罢,便将写着病况和药方的平整纸张递了过去。
    “她不在天运国。”沈清秋笃定道。
    成千染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她在楚国,山高路远,身子也不好,自然不能前来颠簸。”
    沈清秋没有应话,细细地查看着手中的病况单子,语气平和道:“这恐怕是中了雪枯草之毒,多半是幼时服用此毒过多,身子常年不见好。”
    “这可有办法根治?”成千染见他一眼便定下了病情,心中有些激动。
    “自然是有的,也当是没有,我能治,我却见不着她……光靠服药压制毒性远远不够,还需要扎针。”
    沈清秋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见成千染神色沉了沉,便又补充道:“还有便是我不能亲身去诊治,我便不知晓她到底中毒多久,需要几个疗程。”
    “若只是瞧着这张单子,可有续命的法子。”成千染咬唇问道。
    “有。”
    成千染抬眼,眼底映衬得是烛光闪烁的光芒。
    沈清秋端过一旁的砚台,呆呆地看了一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出门。
    “先生可是要研磨?”成千染及时叫住问道。
    沈清秋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我去叫个孩子过来。”
    “不用麻烦了,我来吧。”成千染取过砚台,细细研磨起来。
    这项工作,她可是老手了。
    当初可是在楚风璃的书房里,做了好一阵的婢女,又是研磨,又是端茶倒水,还要学着习字。
    如今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沈清秋见成千染主动请缨,便又坐了回去,拿着手中的医书又看了起来。
    两人都未说话。
    成千染还摸不透沈清秋的性子,只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极为冷漠的偏偏俊公子,好像遇上了什么事,都不会露出神情。
    简而言之,就是一副面瘫脸。
    却是磨墨都不大会,兴许是沉迷医术,无心情去折腾这些小事,都是有人来代办的。
    “好了,先生请用。”成千染将磨好的墨挪到沈清秋的面前说道。
    力均而急缓适中,磨出来的墨浓淡适中。
    沈清秋手持狼毫沾了墨汁,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钱姑娘手艺不错。”
    抬笔思虑一番后,便将药方上的几味药给祛除了,而后又另外添了几种药。
    “不能根治,只能续命。”
    沈清秋将写好的药方还给了成千染。
    “多谢先生。”成千染朝着沈清秋一揖道。
    “时辰不早了,钱姑娘请回吧。”沈清秋重新翻阅起了手中的医书,眼都不抬一下。
    成千染将竹签放置在桌上,“如此也算先生答应我一件事了,竹签奉还。”
    “不必,如此小忙不算什么,过一阵子,说不得你还要来求我,凭着竹签才能进门。”沈清秋意有所指道。
    “那我就收下了,先生大恩,没齿难忘。”成千染自是明了了沈清秋话里的意思。
    日后还要来寻他,多半还是为了姐姐的病情。
    如此有情怀还颇为耿直的男子,成千染愈发想不通,怎么会与慕容兰关系如此要好。
    不会是慕容兰踩了什么狗屎运,所以才搭上了沈清秋这条船。
    出了万国寺后,山林已经完全黑漆漆的一片了。
    中秋将至,大街上灯火通明,到处洋溢着过节的快活。
    成千染回到家中后,便将信封里的药方用小纸条抄了一封,然后唤来鸽子,用信鸽送回去的话,应当是快些的。
    吏部大牢。
    森冷一片的气氛,耳边还不断传来牢犯们被打的痛叫声。
    常德缩在角落里,心中除了怒气,便是对未来的恐惧。
    他的杀母之仇未报,如今却要去与母亲相会了,他该如何与母亲说,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母亲呢。
    “常大人。”
    慕容兰不知何时立在一边,一直未发出声音,如今一唤,更是要将常德半条命给吓出来。
    常德将脑门处的乱发整理一番,露出冷漠的神情,“不知七皇子前来,所为何事。”
    “常大人能说话的机会已经不多了,这案子不出半个月,便要定下了。”慕容兰在老门前慢慢踱步说道。
    “你们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常德冷笑一声问道。
    慕容兰倒也不生气,而是微微一笑道:“我的决定,要取决于常大人的决定——常大人若是能够眼界开明一点,自然是知晓,还是有旁的路可以走的。”
    “你是要我出卖常家?”常德攥紧了拳头。
    这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可每每对上他父亲那双眼睛,他便只能按捺下去。
    慕容兰嗤笑,“这怎么算是出卖常家,常家难不成只有你的父亲和哥哥在?”
    见常德神色阴沉,慕容兰又趁机说道:“难不成那些事情,还真的都是你所为,常大人虽然不是什么好官,可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啊,又是杀人又是放贷,还有闲情逸致去派人要债,分的身乏术。”
    “七皇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常德上前抓住了铁栏杆问道。
    他的目光闪烁着,眼底是对慕容兰的试探和警觉。
    慕容兰静静地端倪着他,“我只是不想看着常大人独身一人赴黄泉,有何脸面去见母亲呢?”
    “你也知道?”常德不敢置信地问道。
    “常家根本就不想瞒下此事,常大人从前如日中天,无人敢在背后多说您的事,如今可是沦为了阶下囚,眼瞧着秋后问斩,你们常家那点破事,何人不知?”慕容兰眼底满是嘲意。
    常德听此,大怮不已,悲鸣了一声,用头猛烈地撞着栏杆。
    他母亲的确卑微,死的也不光彩,甚至是下葬的时候,都是草席子一卷丢进土里。
    父亲和那个贱人知晓此事也就罢了,可是外人……这些外人怎么都知晓,这么屈辱的事情,什么人都可以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常家甚至都没有帮他隐瞒的意思。
    这明明就是常家的丑事啊……
    难不成他连常家的人都算不上,所以没有人去管他的名声如何,去管他的死活?
    “常大人,你也不必如此懊恼,只要你做出对的选择来,我能保你回到常家继承常家的产业。”慕容兰语气十分肯定道。
    常德抬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为什么……”
    慕容兰明了他口中的为什么,自然不是说他要帮他的事情。
    而是想问,常家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因为你生来,于常家而言,就是一颗棋子,生死临头的时候,便可抛弃。”慕容兰语气里带着几分残忍。
    若是他不是生在皇家,他这个庶子的身份,多半也是如常德一般,生来便是弃子。
    不得宠爱。
    母后不在了,他还能时常瞧见姑母的,可是到最后,连姑母都没有了。
    常德愣愣地看着慕容兰,一句反驳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颓唐地坐在地上,似是感受不到额头上的痛意。
    鲜血模糊了双眼,也模糊了他最后一丝的对常家的依靠。
    “常大人看上去还需要思虑一番,伤药还是涂一番吧。”慕容兰将随身带着的伤药丢在了常德的面前。
    常德身子未动。
    慕容兰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牢房,阿部跟随在侧。
    “我瞧着他,总觉得是能瞧见了自己一般。”慕容兰可笑地说道。
    出使楚国的时候,父皇一眼便定下了他。
    完全不会顾忌他前去楚国,可能会遭遇的危险。
    还叮嘱他,要挑起事端,想要挑起事端,无非就是拿人命去换罢了。
    明明……与他年纪相同的皇子,还是有的,只不过那些皇子的母亲,都在后宫之中有些势力。
    眼下想想,慕容茗烟着实是太蠢了。
    明明在父皇的心中没有几分分量,却闹腾着瞧上了楚风璃,自以为自己得宠得很,到最后他暗里请示父皇的时候。
    父皇只是做了一个手势,完全不带一丝犹豫的杀意。
    阿部不知从何处安慰慕容兰,殿下的心事太多,所出的环境也过于恶劣。
    “殿下,你不是常德,自是不会与他落得一样的下场。”
    笨拙的说辞和语气,却将慕容兰给逗笑了。
    “是啊,我不是他,他的路从他一开始选择退却的时候,都安排好了。”慕容兰意有所指地说道。
    远远望着国都里灯火璀璨,凉风拂面而来,似是夹带着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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