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珝如今的脑海里所浮现的。
    除去四千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外,便是雪姝的每一个轮回中一次又一次的在夙珝面前死亡的场景。
    他很清楚心爱之人的死源自于神的诅咒,照他的脾性,该是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便想方设法救回心爱之人的脾性。
    然后再闯入神宫,揪出神王,千方百计解除诅咒。
    但他没有。
    数百回的生死离别充斥着他的神经沸腾着他的血液,数百回的直面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数百回的爱而不得所带来的痛楚彻底攻占他的理智。
    夙珝癫狂了,疯魔了。
    惊雷劈燃了院中的老树,火舌波及整个元姝苑。
    火光漫天下,泼墨般的夜被照得透亮,大火照着地上浴血的女子,照着夙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似疯如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夙珝任由那娇小的身子浸在血水中,突然失神大笑,血泪染红他白皙的面容,顺着硬朗俊美的轮廓落于地面,与地上那滩血红相融。
    夙珝原就中了散魂欲,一睡就是一整年,如今便是诅咒生生将其唤醒的。
    君曜在画面中看到,“自己”看着眼前情况不妙,不得已只能先带夙珝走,然就在这时候,院中多了一抹人影。
    “谁?!”
    “他”挡在夙珝与雪姝前头厉声质问,画面却在此再次发生变化。
    他们回来了,回归于最初所见的茫茫雪白中。
    “君曜,快好了吗?”
    夙嘉的声音将君曜拉了回来。
    君曜缓缓睁眼,就见方才周身才不曾浅淡光晕的雪姝现在周身都覆着一层绿色,她的身形在这片光中时隐时现。
    北面不远处传来响动,动静大得震得他们这方都跟着晃动。
    君曜往半隗坡方向瞥了一眼,遂忽地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个巴掌大的浅银色光球在他掌心缓慢转动。
    蓦地,他将光球往上一抛。
    表面似流水的光球骤然放大,须臾后在数丈之高的夜空下伞似的绽放开来,星星点点的光点瞬间洒向大地。
    在那些如涟漪般的光点散落于大地的那一刻,万籁俱静悄然无声,自城中方向原本还能隐隐听到的吵闹中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刹那间,仿佛整个京城。
    不,仿佛整个大贤境内都陷入了无尽沉睡中,连藏匿在草丛中的虫鸣都消失不见。
    永寿宫——
    “姑姑,夜已深,您已经连着三日不曾好生歇息了,换奴婢来吧。”
    雯萱看着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老人家,捏了捏鼻梁疲惫地摇头,“不用,下去歇着吧,我……”
    话音未落,连续好几道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响起。
    雯萱眼前一黑,压根没时间去想这突如其来的困倦是为什么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床沿昏睡过去了。
    太后在沉睡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屋里屋外守夜的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整个永寿宫清净无比。
    临华宫——
    江玉盼靠坐在床头,手中持着一本书,只显然心思并未在书上。
    紧靠床头的小桌上烛光轻轻闪了一下,屋外几声响动后江玉盼的手无力地垂落于被面,“啪”的一声,书掉落在地毯上合上了。
    瑾容宫——
    “咳!咳咳咳……”
    容嫔披着袄子,面容苍白地坐在床上,珠屏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过来,小心翼翼地伺候容嫔喝下。
    容嫔喝下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熟练得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光是闻着味儿就觉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她完全当水服下了。
    珠屏瞧着心疼,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太医说了,娘娘你这病就跟太后是一样的,都是忧思过重,可不能再多想了,啊?”
    容嫔轻笑,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咳嗽两声后有些自嘲地说:“我这病究竟如何,你我……还不清楚么?”
    早年为了能让那人多看她一眼,她丢弃了自己,一味地模仿淑妃。
    虽事实证明她的模仿没错,多少留住了人,但说到底不过是东施效颦,那人对淑妃用情至深,如何会不知真品与赝品的区别。
    她这些年,终究活成了以往最为讨厌的模样。
    珠屏心里不是滋味,然最近这两年该说的话都说了,而今宫中情势大变,人人自危,她亦不知该作何解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说,珠屏伺候着人躺下后便退下了。
    容嫔并无睡意,盯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盯着盯着,眼泪便顺着两侧眼角落了下来,在那两滴眼泪即将没入鬓发中时忽而闭上了眼,瑾容宫也安静了。
    铁甲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暗黑的夜里此起彼伏,声音落下后一切归于平静。
    热闹的天子脚下,繁华的京城大街陷入沉睡,仔细听,恍若能听见从各家传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噼啪的燃烧声。
    半隗坡结界内,剑拔弩张的几人若有所感,跟商量好的似的都在这一刻抬头朝天上看去。
    到底年纪小,遇事不够冷静沉稳,虚渺一见夜空中的异象便心头一紧,“师父!”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罩在他们头顶的那偌大的结界便骤然消失了。
    夙珝一袭玄色衣袍立于半空中,几乎与这沉寂的黑夜融为一体,凌厉俊朗的脸上如罩着一层冰霜,眸底流转的光冷厉暴戾,能看得出他已在极致地忍耐。
    此时的他,宛如一把森冷锋利又漂亮的刀,又似刚从修罗场爬出的艳鬼,顶着一张英俊无双的脸,眸底的阴森刺骨却恍若实质。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他缓缓朝空燃的方向伸手,开口的嗓音淬着毒含着冰,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明显的血气,“人,交出来。”
    就在半盏茶时辰前,夙珝追着人出来,双方一前一后到达半隗坡,上来便对了一招,造成了方才的地动山摇。
    但夙珝实际收着力,不为别的,只因空燃手中现在正拿捏着假扮成雪姝的莺歌。
    白茯在这之前已三言两语跟夙珝说过被空燃劫持的公主是莺歌假扮的,夙珝在来得途中也一直记着这件事。
    但他现在有些恍惚,脑中回荡过数次的“由莺歌假扮的”这句话似乎变得很模糊。
    尤其是在再次看到“雪姝”那张脸时,那句假扮便像是被人抹去了一般,到最后白茯给出的消息就成了:那妖僧过来把公主掳走了!
    于是,那双冷厉的眸子下暴戾与嗜血的气息越发得浓郁了。
    面对这样的夙珝,空燃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他就从那一瞬的恐惧中回过了神。
    “呵,”他冷笑,粗糙的大手一只紧捉着莺歌的腰一只捏得她的脖子,张嘴时露出两颗泛起黑气的獠牙。
    “我早应该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服下散魂欲。”
    也是他一时欣喜若狂有些得意过头了,竟忘了这些所谓的神的秉性。
    四千多年前的月焱也好,而今的夙珝也罢,他们始终都是一个人,始终都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
    “还好,”空燃收紧了扼住莺歌脖子的手,每每一张嘴,污浊的黑气便从他嘴里冒出来,“我也没指望会这么顺利下去,只是可惜了。”
    他笑得阴森,“可惜了这么个小美人,你说我是先吃头呢,还是先吃她的手?”
    说着话,他那只放在莺歌腰上的手还真挪到了莺歌手上。
    莺歌体内藏着噬魔灵石,空燃周身污浊的魔气对她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她闭眼听声,在空燃触碰到她手时看准时机猛地睁眼。
    就在她刚准备阴空燃一把时,那道玄色身影比她的动作快上数倍,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直接闪身到了面前。
    夙珝不惧自空燃身上散出来的魔气,相反,在闪身过来的同时他以自身的杀戮之气直接将空燃的魔气给冲击了回去。
    空燃在永和宫时便领教过夙珝的速度,自认为在与夙珝对峙前便做好了防范,然而夙珝的这一冲击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好在他早就提防着夙珝过来抢人,在夙珝将他的魔气冲散,朝他这边伸手的同时,空燃眸中深灰色的光陡然一亮。
    莺歌原想趁此机会脱离空燃的掌控,不想余光突然瞥见夙珝身后的异样,立时大惊。
    “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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