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尖锐惊恐又凄厉的声音总算引起骚动。
    宫人们匆匆前去冷凌苑,怀仁宫,永和宫,永寿宫。
    不到半个时辰,寂寥的清水苑灯火通明,众嫔妃、皇子、公主挤满整个小院。
    秦婉如一步步走进简陋透亮的屋里。
    她安静得出奇,细长的瞳似一潭幽深古井,平静无波,又如一闪紧闭的门,连火光都照不透。
    二十九那日为夙馨玉求情时她的表情都比现在来得丰富,而今人走了,她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孤傲高高在上。
    “母后……”
    夙睿玺趴在床前,握着夙馨玉伤痕累累的手,回头看向秦婉如,哽咽。
    都这时候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禁足不禁足了。
    秦婉如转动眼珠看他,片刻后又将视线放到夙馨玉脸上,举止端庄优雅地在床沿落座,然后伸手,缓缓摸上夙馨玉的脸。
    太后连连摇头叹息,不忍再看,雯萱便搀着她往院子里去。
    众嫔妃让出一条道来,太后走后,她们便又凑到了门前,作出不忍落泪状,也不知哪些人是真,哪些人是假。
    夙承勋站在门口,漆黑的眉打成结,冷硬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
    江玉盼立在夙承勋身侧,看看他,再看看秦婉如母子俩,抬手,用手绢掩去嘴角的笑意。
    秦婉如没说话,只这般摸了摸夙馨玉的脸后便起身,“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母后!”
    夙睿玺震惊,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众嫔妃也忍不住惊愕。
    可瞧着秦婉如的那张脸,再回想她以往的脾性,似乎也不是想不通。
    皇后生性冷淡,只整颗心扑在皇上身上,她向来要的都只是听话的,二皇子如此,三公主亦然。
    如果不是因为二皇子是她所出,最后机会成为东宫之主,且又听话,她或许能连亲儿子都弃了。
    二十九那日,皇后为袒护三公主被皇上打伤,当时她们就十分想不通。
    皇后那样的人,会真心袒护三公主,甚至赔上自己么?
    显然不会。
    事后想想,与其说袒护三公主,倒不如说自保。
    三公主前些日子常去冷凌苑,母女二人势必说了很多她们不知道的事。
    皇后担心三公主会在冲动之下将自己抖出来,不得已演了一出戏。
    受点伤算什么,让三公主以为她在护她,才不至于拉她下水,从而将自己从事情中撇开。
    如今三公主已死,皇后许有些伤心,但照她的性子,却不至于像一般人那样高声痛哭。
    秦婉如对夙睿玺的声音置若罔闻,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看着夙承勋。
    “皇上,”她开口,“馨玉心术不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蒙皇上厚爱得以留命,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她走了,也算是应了那句因果报应,还请皇上看在她是臣妾同您的亲生女儿份上让她入皇陵。”
    说罢,竟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夙承勋面前。
    呵。
    雪姝靠夙敏站着,双眼微红,手绢掩去了她唇角的冷意。
    众嫔妃暗暗吸气,秦婉如的举动让她们吃了一惊,短暂静默后,分位低的也都跟着在外头跪下。
    夙承勋紧抿着唇,眸光微闪,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摆手转身,“罢了罢了。”
    算是同意了。
    秦婉如交叠双手,朝他的背影行了个大礼,“谢皇上恩典。”
    跪着的一干嫔妃跟着道:“谢皇上恩典。”
    江玉盼冷哼,瞥了一眼床上的夙馨玉后一言不发地跟在夙承勋身后走了。
    清水苑重新静下来,雪姝同雯萱一道搀着步伐沉重的太后往外走,众嫔妃紧跟。
    临出院门,雪姝回头看了一眼。
    夙睿玺还趴在床前伤心,秦婉如已站起来了,夙承勋留了李楷下来让收拾夙馨玉的后事,正在秦婉如边上说话。
    秦婉如的神情依旧平静,那双细长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李楷说完话后她便应,看着与平常无异。
    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抓着太后袖子的手紧了紧,漂亮眼底掠过一丝狠戾。
    回到长禧宫,白茯准备伺候雪姝洗漱,雪姝摇头,“暂时不,我想再坐坐。”
    珍珠知道莺歌的存在,却只知道是昭王安排在雪姝身边负责保护人的。
    雪姝每逢晚上出去就会让白茯来守夜,故珍珠对她今晚的踪迹她并不知情,自然不知她在这短短的一晚除掉了两个公主。
    见其心情不佳,以为是被夙馨玉的死状吓到了,便上来说:“公主别想了,奴婢去准备热水,您好好泡个澡,明儿个又是新的一天。”
    雪姝瞥向她,笑笑,“那便听你一次,去备水吧。”
    “好咧!”珍珠爽快地应下。
    门一关,雪姝呼出一口气,“白茯……”
    白茯在她边上坐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雪姝笑出声,眨眨眼问:“你觉得我现在在想什么?”
    白茯怔了怔,猜测道:“除了眼中钉,畅快?”
    雪姝在她指甲上掐了两下,“也不能这么说,松是松了一口气,但也谈不上有多痛快。”
    白茯捏捏她的手,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下来,说:“痛快不痛快无所谓,松一口气就行了。”
    雪姝咬了咬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些事怕我。”
    “怕?”白茯将取下来的两支簪花放在手边,“奴婢为什么要怕?”
    雪姝凑近了些,用气音说:“我杀好些人了,这你都不怕?”
    白茯学她,也用气音回答:“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公主若有不测,奴婢岂不跟着抹脖子了?所以……”
    给了雪姝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雪姝被逗笑了,这会儿才感觉心口畅快了不少,一把抱住白茯,像小时候那样耍赖撒娇。
    她不畅快,并不是因为今晚弄死两个人有所感慨。
    她本来就是要报仇的,感慨个屁。
    让她不挺快的是秦婉如的表现。
    夙馨玉断掉的那只手她在临走前让风羽接上了,太医过来瞧着道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她以为秦婉如就算不像寻常当娘的那样为女儿的死恸哭,至少会象征性流几滴眼泪,可惜象征性的几滴都没有。
    秦婉如跪夙承勋时她也惊讶了一把。
    可随后,她就想,或许母妃走得早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她不用再面对秦婉如和江玉盼这样的人,不用动不动就跪自己的丈夫,连女儿死了葬哪里,也要跪着求。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
    白茯不知怀中人所想,在她柔软的发上揉了一把,把人挖出来。
    “只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赶紧收拾了就寝吧。”
    雪姝摇头,转了转眼珠后说:“等珍珠把水弄进来了我就去昭王府,今晚你就在这屋吧。”
    “哈?”白茯看看外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王府?而且天亮就得回来,公主不嫌麻烦啊?”
    雪姝嘿嘿笑,厚脸皮地说:“会情郎怕什么麻烦?”
    说完就跑到柜子前去翻衣裳了。
    情郎……
    白茯嘴角抽了抽,“公主现在是越发脸皮厚了,当心王爷不要你。”
    雪姝拿了件厚裙子,痞里痞气地勾着唇,别有深意道:“他要不要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她自己?
    白茯愣了愣,想问她自己能有什么事,结果一看她家主子眼里的暧昧顿时就心肌梗塞了。
    “公主,你,你……”
    雪姝这会儿就装傻了,催她:“赶紧,时间不多了,我得去给他个惊喜。”
    白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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