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姝看着方化作人形就已穿戴好的他,问:“你要走了么?”
    夙珝立在床前理了理前襟,随手撩了一把垂在耳侧的发回首看她。
    “今日初一,去昭王府拜年的人多,这会儿估计就有人候着了,我回去看看。”
    顿了顿,又说:“一会儿得去军营一趟。”
    叶智宇让他弄死了,军中那些人什么心思他本无心管,但到底是一军之帅,这两天多少还是露露面,也算为这之后的事打算。
    雪姝听他主动说起军营,忍不住坐起来问了一嘴:“前几天老看你往军营跑,没什么事吧?”
    夙珝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凤眸一眯,眉尖就蹙起来了,“莺歌跟你说什么了?”
    雪姝心里一紧,没想到自己明明都问得这么委婉了竟还被他猜了出来。
    担心他找莺歌麻烦,她忙掀开被子过来抱他。
    “你别罚她,是我瞧你平时鲜少去军营,那几日却老去,逼她说了两句,我这不也没怎么操心么?你笑笑。”
    说着,还用手去扒拉他的嘴角。
    夙珝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越发胆大了,都作弄到脸上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听不出责备,反而怕她这么出来冻着,又抱着人把她给塞进了被窝。
    雪姝勾着他脖子,讨好道:“那不是不想你为这动气么,莺歌一天守着我已经很辛苦了,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宽容些可好?”
    刚醒的丫头脸上红扑扑的,水嫩如桃儿,夙珝瞧着心悸,在她脸蛋子上拧了一把。
    “让我瞧瞧你这面子有多大,还不及我手大。”
    雪姝哼哼,猫儿似的在他掌心蹭啊蹭,“阿珝……”
    早晨的男人最是经不得撩拨,夙珝听着这软糯甜美的声音血液直沸,当即压着人狠亲了一通。
    分开时雪姝眼角红了,透着小片淡淡的粉,像极了桃花瓣,纯净中夹杂着一丝娇媚。
    夙珝眸光愈渐暗沉,没好气在她眼尾处抹了一把,“这么看下去,准出事。”
    雪姝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捂住了嘴,“脏死了,都没漱口……”
    夙珝拿开她的手,又吧唧了一下,“香的。”
    这回真松开了,随手还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雪姝往下挪了挪,只留两只漂亮的眼瞅他,“外面好像下雪了,你回府多添些衣裳。”
    夙珝暗吸一口气压下男人的习性,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再不跟她说话,拿起斗篷就从窗子跃出去了。
    被窝缝隙中渗出暖意,同残留在空气中来自男人身上的香气混在一起,熏得雪姝双颊绯红一片。
    蓦然想起一件事来,她不放心,朝着空荡的屋中喊了声:“莺歌?”
    空气微动,眨眼间空无一人的屋中多出来一人。
    “属下在,”莺歌拱手,身上的寒气在屋里散开。
    雪姝摇头,抿嘴笑了笑,“没事,就叫叫你。”
    她还怕他不应她呢。
    莺歌一看就知她什么意思,心里忍不住发软,在朝外面看了一眼后说:“今日天冷,公主可多睡会儿。”
    雪姝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起来,朝外唤了声白茯。
    “不睡了,得去永寿宫给皇祖母拜年。”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老人家心里定不好受,今天新年第一天,不管怎样她都得去一趟才行。
    白茯应声进来,麻利地伺候雪姝洗漱后从箱子里拿出两日前才从昭王府送来的赭红金彩绣绫裙。
    裙上用喜如胎发的银丝线绣着成蹙的小牡丹,裙摆处绣着几根嫩枝,小小莺鸟栖于枝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刺绣处装点着数颗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与银丝线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瞧着贵不可言。
    上回在听雨亭内,夙馨玉在得知雪姝没能得新年礼物时还乐得不行,殊不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礼早送到长禧宫了。
    白茯为雪姝梳了十字髻,戴上蜜花色的水晶钗与金雀缠枝簪,端庄大方又不失娇俏。
    临近出门,雪姝想起来问莺歌:“成妃怎么样了?”
    莺歌:“死了,三尺白绫,没过子时就没了,今天估计会处理出去吧。”
    雪姝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前年临近过年回来,初一拜年时由夙睿玺夙睿兴两位皇子打头,夙馨玉带着夙锦儿夙雅琴等人紧跟其后。
    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于皇室来说虽算不得顶热闹,却也能称儿孙绕膝了。
    然而今年。
    夙睿玺禁足,昨晚又险些被夙睿兴阴去。
    新年头一天他就要想如何对付夙睿兴,再帮他母妃搬出冷凌苑,再救出他妹子,哪还有心思想拜年什么事。
    夙馨玉二十九被打得半死不活后就被扔进清水苑,治了一次后就没治,这会儿都不知是死是活。
    夙睿兴的母妃当夜便死在了冷宫,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妹妹又不是亲生的。
    一夜间,年仅十六岁的他沧桑了许多。
    临近永寿宫时雪姝见着了他,明明从正面过来,他却像没看到雪姝似的,一直垂着眸子看着地面,还是刘献喊了他一声方回过神来。
    雪姝朝他福了福身,关切道:“三皇兄,没事吧?”
    夙睿兴双肩微垮,看得出在故作冷静,“劳六妹妹挂心了,无妨的。”
    换在以前,他定不会放过这个跟雪姝说话走近的机会。
    但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得可说了,绕过雪姝就要走。
    雪姝视线跟着他,转身朝他的背影道:“地冻天寒,三皇兄切记添衣保暖,保重身体。”
    夙睿兴脚下一顿,胸腔处漫开一股酸涩,眼眶微微发热。
    早先母妃也曾常这般嘱咐他,每每去勤学院,母妃都会亲手为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再将手炉塞到他怀里。
    初离景萃宫那两年,母妃每天早上都会去怀阳宫看他,尤其冬日,经常在他还未起床时就去了。
    幼时,母妃不爱笑,也不爱抱他,尤其当着父皇的面,更显冷淡。
    他便当她不爱他,所以后来有了妹妹后他就下定决心不能让妹妹像他一样自小就得不到母亲的爱。
    后来长大了些他才知,母妃不是不爱笑,也不是不抱他。
    只因为父皇一开始就喜欢那样冷冷淡淡的她,所以她在父皇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从心底瞧不上她了。
    一个一生只知依附男人生活的女人,不值得他尊敬。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从未想过那个女人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他为了锦儿,甚至想过撇开那女人,就他们兄妹二人生活,然真当这时候到了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深吸一口气,夙睿兴压下心里的酸涩,忍着眼热回头看向雪姝,笑道:“谢谢六妹妹。”
    少年微哑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显然是感动到了。
    然而他哪里知道,便是他眼前的六妹妹,一夜之间搅乱了他的人生。
    雪姝含笑看着他,轻道:“应该的,三皇兄慢去。”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连触动都没有。
    夙睿兴颔首,转身走了小段路后方抬手抹眼角。
    到底才十六岁,刘献瞧着心疼,疼惜地给他拢了拢披风,“下雪不冷融雪冷,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夙睿兴没应,只擦干眼角后问:“二皇兄那如何了?”
    刘献瞅了瞅周围,确定没人后方道:“能怎么样,那小倌儿昨晚就让人送走了,二殿下猜到是您送过去的,药效一散就吵着要出来,被人拦着了。”
    停了停,他观察一下主子的神色。
    “估摸着短期内皇上不会放出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机会?
    夙睿兴自嘲一笑,拢着披风不发一语地朝怀阳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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