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玉和宫内。
    跟雪姝等人比起来,由于腿伤的缘故而破例没有历经那长达一个时辰的跪拜的夙馨玉回宫后就精神得多。
    或者可以说,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莹春为夙馨玉卸妆,卸到一半时犹豫着看着镜子里的人,“公主,要不……咱们还是换个时间吧?”
    夙馨玉左手抱着前不久刚制好的蛟绢纱裙,右手拿着几日前得的辟尘衣。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形成的习惯,每天不看上这两件裙子一眼,她便浑身不得劲儿。
    而且,她总感觉,这两件裙子有什么魔力似的,觉得只要像这样时常摸着碰着,她的腿便能好得快些。
    心里正对着两件裙子念叨,快些好了便能穿它们,也为即将要发生的事而兴奋不已。
    然一听莹春的话,夙馨玉的嘴角立马拉了下来,眸色阴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莹春脸色一白,嗫嗫:“方从皇陵回来,正是疲惫的时候,且晚上还有家宴,奴婢……奴婢是担心这时候将事情闹到皇上那去,怕是会……”
    “会如何?”夙馨玉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
    莹春见她眼中愈发阴冷,张张嘴,腿上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夙馨玉冷哼:“没出息的东西,本宫要的就是这个时候,你懂什么?”
    祭祖大半天,大伙儿都累,而她等的就是这时候。
    父皇今日疲惫,此时正在永和宫休憩,晚上家宴,明日除夕宴,后日还有个新年。
    不管任何人,事情多的时候都会心生烦闷,父皇自然不例外。
    若这时夙雪姝那贱人闹出个什么事来,父皇会如何处置?
    呵,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出发到回程,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不甘!她不信!也等不及了!
    她要那贱人死,要让那贱人死得彻彻底底!
    莹春瑟缩,抬头与镜子里那双森冷阴沉的眼撞个正着,吓得险些尖叫,再不敢多言,只得照着她们先前安排好的做。
    一炷香后。
    “皇上。”
    永和宫,李楷小心翼翼来到龙榻前。
    夙承勋侧卧在软榻上,眯着眼,面露疲色,“何事?”
    李楷抿唇,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后轻声道:“玉和宫那边来消息,说是三公主出事了。”
    夙承勋蓦地睁眼,眉头紧锁。
    李楷仔细着观察他的表情,虽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三公主像是……中了邪。”
    “什么?”
    夙承勋惊坐而起,眸中惊涛骇浪,脸上顷刻间乌云密布。
    李楷后退一步,弓着身子说:“具体奴才也不清楚,只听玉和宫过来的小宫女哭哭啼啼地说,说是挺严重的,而且……”
    夙承勋冷眼一瞪,“说!”
    李楷:“而且,这事儿好像跟六公主有关,具体如何,奴才也……皇上?”
    话没说完,软榻上的人就已起来,行动间掀起一阵寒风。
    夙承勋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道:“摆驾玉和宫!”
    李楷神色一凝,不敢耽搁,赶紧着在着出了永和宫。
    说是中邪,实际不过一种委婉的说法,李楷真正想说的是中了巫蛊魇胜之术。
    之所以不明说,是因为这是宫里的大忌,一旦发生,那可就是要满门抄斩甚至诛连九族的大罪。
    有史为证,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此等术法畏惧不已,多年来已不知多少人为此落得个满门惨烈。
    更别说这事还就发生在他们刚从皇陵回来,除夕夜前,这无疑是大忌中的大忌!
    再者,夙承勋与秦宵现今一道谋划除去夙珝,计划中便有雪姝,此事关乎他的大计,夙承勋自然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上心。
    一盏茶后,玉和宫里。
    夙馨玉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上血色尽失,双眼半睁半闭,嘴角流津,身上时而抽搐,看着格外狼狈。
    “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啊公主……”
    屋里跪着一干宫女,屋外跪着一干太监,莹春与迎叶扑在床前哭喊,却是如何也喊不醒床上的人。
    晏扬与众太医跪在地上,神色凝重严肃,屋里气氛沉重不已。
    造成这沉重气氛的除了夙馨玉的情况外还有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屋子。
    一张张或大或小的画歪七竖八地挂在屋里的每个角落,画上皆为同一女子。
    画中女子,浅蓝窄袖束腰宫婢裙,一丝不苟的黑发润泽亮丽,一双杏眸水润清澈,唇角轻弯,看得出是个极为灵巧的人。
    但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画过于真实了。
    且女子的那只断手,每幅画中都以不同姿态歪着,或上或下,几张画拼凑起来,竟能见那女子的手腕整整翻转了一周。
    一个公主的房间里出现这种情况,饶是几个大男人,也忍不住冷汗直冒。
    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面一声“皇上驾到”将晏扬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夙承勋疾步而来,衣袍翻涌间带起阵阵寒风,内间门口的那张画随风飘了下来,恰好落在他脚步。
    屋中情形让夙承勋虎躯一震,冷眸跟着一眯,沉声道:“怎么回事?”
    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迎叶连滚带爬来到夙承勋脚边一个劲磕头。
    “求皇上为公主做主,求皇上为公主做主!这些东西连着收了一个月,起先奴婢们跟公主都不知是什么回事,近日才知……才知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六公主之手……”
    顿了顿抽泣一番。
    “方才从皇陵回来,公主原想休息一番再为晚宴做准备,不想奴婢们随公主一进来就看到这满屋的画,公主……公主便只看了一眼,就这样了!”
    说完又是一顿磕头,如何都要皇上为她们公主做主。
    她一求,外头的人也都跟着求起来。
    夙承勋厉眼扫过整个屋子,目光在扫到床上的夙馨玉时顿了顿,最后定格在晏扬身上。
    “可查出是什么病症?”
    晏扬正色,“臣等无能,请皇上赐罪。”
    他身后的一干太医也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连太医都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又见这满屋子的画像,的确跟书上记载的巫蛊魇胜的模样极为相像。
    夙承勋的唇抿成一条线,怒火高涨,正欲发作,却听得外面传来声音:“皇后娘娘到——”
    秦婉如本该禁足于冷凌苑,因今日祭祀方得以活动,回来后的她本该继续待在冷凌苑的,这会儿估计也是听到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秦婉如进来径直来到内间,看到夙承勋时怔了怔,随即道:“皇上恕罪,臣妾是听说……”
    夙承勋摆手,没心思听她说下去,看向迎叶,问:“你们如何得知这画出自六公主之手?”
    利用此等巫蛊之术害人乃死罪,然而那丫头跟他的计划有关,若就此定那丫头的死罪,怕是会影响到他之后的计划。
    迎叶抽泣,磕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也是偶然得知,听说六公主这几日一直在长禧宫沐浴拜神,还有人亲眼看到她把这些画拿给手底下的人,所以……求皇上做主啊!”
    沐浴拜神?
    秦婉如在迎叶回话间来到床前,看了看夙馨玉的模样,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异色。
    随即,她脸上带上一丝惊骇与悲切,握着夙馨玉的手看向夙承勋,“好狠的心,求皇上为馨玉做主……”
    夙馨玉做这事前并未跟她通气,但她在得知消息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陪夙馨玉演上一出。
    “父……父皇……”
    想着,夙馨玉半睁着眼,动了动她那干燥乌黑的唇,吃力地朝夙承勋方向伸手。
    “父皇救我……救我……”
    话没说完,整个人又开始抽搐了起来,甚至抽着抽着腰杆一挺翻起了白眼。
    众人惊呼,夙承勋的脸黑成锅底,片刻后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顶着一张黑脸气势汹汹地朝长禧宫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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