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华宫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珍珠早早办完事回来在外边儿候着。
    待二人出了临华宫走了好一段路,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后方才将自己在冷凌苑那边打探的消息告诉雪姝。
    “意思是,他去了那边一趟,她就没闹了?”雪姝问。
    这个“他”与“她”是谁,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珍珠看了看四周,很肯定地点头。
    雪姝双眸微眯,抿了抿唇,后轻嗤一声,换上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走吧,回去再说。”
    巧的是她这边前脚进长禧宫大门,后脚小果子就来说“王爷来了”,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应该是从军营出来后就直接来她这来了。
    “你怎么来了?”雪姝迎上去,有些意外。
    她让小果子出去盯着,只是想看他什么时候得空,他若有时间,她便直接去王府跟他说那件事,没想让他跑这么一趟。
    还以为是小果子找人带的话,雪姝便扭头看向小果子,刚想开口便听男人说:“跟他无关,进去再说。”
    夙珝便跟在自己王府一样,越过雪姝径直往正厅走去。
    雪姝看着他那一身朝服,见其神情虽算不得凝重,却也不至于轻松。
    以为他那边出了什么事,瞬时间就让她暂时将自己这边的事放到了一边。
    关上门,雪姝忧心来到夙珝跟前,问:“怎么了?军营那边出什么事了?”
    夙珝喝了口热茶,闻言看向她,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
    沉默了片刻,他放下杯子,伸手捏住了雪姝的手腕将人带到面前。
    这么多日以来的相处,雪姝已经习惯两人间的亲密举止了。
    看他还是不说话,她不由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他们才知道空燃与夙承勋的计划,虽然事情都在掌握中,但并不能保证情况就不会发生变化。
    她的重生至今就已经让很多事发生了改变,接下来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不无奇怪。
    夙珝靠到椅背上,摸了摸她的后脑,幽深的视线在雪姝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撇开。
    “严重倒不至于,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雪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听他这么说,却也不免担心,便耐着性子问:“那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目光便再次回到她脸上,“这个不重要,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都知道了?”
    “???”
    雪姝有些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知道”指的是什么。
    没办法,谁让她自打从王府回来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事,再加上昨晚白茯的事,今儿一早夙承勋来找她“父女情深”以及临华宫的事。
    这会儿全都扎堆挤着,以至于她没能马上明白过来夙珝这话的意思。
    夙珝见她小脸一片茫然,不禁拧眉,隐约意识到自己许是误会了什么。
    眼瞧他松开了眉头,一脸欲改口转移话题的模样雪姝脑中一个激灵,霎时就反应了过来。
    于是她笑笑,眨了眨眼故意装傻:“阿珝是瞒了我什么吗?”
    果然。
    夙珝暗哂,对小丫头这副拙劣的明知故问的小模样觉得无奈又好笑。
    他轻呼出一口气,捏了捏掌中的小手,“抱歉。”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夙承勋与那假道士将她也算计进去了。
    原就在这后宫无依无靠,半个可依傍的人都没有,却还要遭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与人一起合伙算计。
    他相信,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足以让人受伤的。
    她上辈子所经历的那些,便当是她偶然间不幸遇上的,对小丫头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并非善类,对人类这种感情与情绪实则能理解得不多,也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不让她难受。
    但能肯定的是,他的小姑娘说过,只要他在,哪怕只看上一眼,她就高兴,就满足了。
    因此,他才会想邀她出宫,才会亲自接送。
    他便只想着看她的笑颜了,连他的小丫头一向最是聪明这样的细节都遗漏了。
    所以在听说她在向人打听他的行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估计猜到他瞒着她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
    雪姝撇嘴,把玩着他修剪得干净的指甲边儿,半撒娇半抱怨地说:“话都不说清楚,谁晓得你在为什么道歉?”
    夙珝听出她全然没有怨他的意思,心里忽而有些发胀,两指一张,反捏住了拨弄他手指的小手指。
    “瞒你是我不对,”他很大方地承认。
    雪姝抿紧嘴唇抬眸看他。
    夙珝对上她的视线,继续说:“不过你要相信,即便瞒你,也只是为你好,不会对你不利。”
    雪姝看着他幽深墨黑的瞳,仿佛望进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小会儿后,她学他刚才的样子无奈地呼出一小口气,说:“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何况你做事自然有你的原因,而且……”
    说到这,她停了停,勾着浅浅的笑看着夙珝。
    “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瞒我,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计较。”
    夙珝:“知道?”
    雪姝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他领边的绣纹。
    “不想我伤心难过,不想我被仇恨蒙蔽双眼,不想我再承担这些事情可能带给我的伤害,就算你不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本来就想得简单,虽说有所怀疑,但如果不是夙承勋刚才过来,她估计也不会一下子就猜出来。
    她让珍珠去跟放在冷凌苑的眼线碰头,为的就是确认秦婉如的态度。
    结果不出她所料,何源被送去的当天秦婉如就按捺不住找了夙承勋,而夙承勋去了一趟后秦婉如就安静下来了。
    是夙承勋在秦婉如面前为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说话了么?夙承勋会袒护她么?
    自然不是。
    秦婉如之所以突然熄火,不过是因为夙承勋跟她说了“妖兽”之事。
    顺便告诉秦婉如,她跟“妖兽”是一伙的,要除掉“妖兽”,她是关键。
    至于是什么关键,那她就想不到了。
    夙珝以为她就算猜到,大概也只知夙承勋的计划中有她而已,不曾想这丫头竟然想得这么细。
    看眼前人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夙珝心头那股刺痛感再次升了起来。
    他叹了小口气,摸着雪姝的脸,疼惜地笑道:“你说你这小脑袋瓜也不见得多大,整日怎的就想这么多?”
    雪姝笑笑,很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下去的意义。
    夙珝见他俩都说到这里了,丫头片子却还没有追问的意思,不禁问:“你就不打算问夙承勋为何会将你算计在内?”
    雪姝歪了歪头,“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夙珝低笑出声,在她白嫩的脸上拧了一把,“自然。”
    说罢,也不罗嗦,开口便将上回隐瞒的部分如实告诉雪姝。
    说完后,他深深地看着她,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眼神很柔,深处却没有笑意,又黑又冷。
    “贵人……”雪姝沉吟,若有所思,“所以说,上辈子……”
    “嗯,”夙珝微颔首,“上辈子,应该也在他们算计之内。”
    雪姝抬眸,跟那冰冷的视线撞个正着。
    再垂眸,男人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已捏成了拳,骨节处微微泛白,白皙手背上的血管看着格外清晰。
    喉间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
    “那是自然。”
    雪姝重新勾起唇,抬手臂攀上夙珝的脖子,倾身过去近似撒娇地在他肩头蹭啊蹭。
    “你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我自己,这一世,他们伤害不了我们。”
    注意,是“我们”。
    夙珝低首看她,刚好错过了其眼下那抹稍纵即逝的浅色橄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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