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们也很给面子,知道他是彭星望爸爸,给钱都客客气气的,还有小孩买完了都一脸痴迷地赖在旁边看,感觉叔叔像是在变魔术。
    姜忘佯装在总台对账,余光瞅着在一群小孩外悄悄观望的星星。
    小朋友其实第一天就收到消息了,但是没敢过来看。
    他对亲爹的感情太复杂了,复杂到八岁的阅历没法消化。
    既像是在这个城里的唯一至亲,又好像再靠近点儿就又会被伤害到。
    彭星望酝酿了两三天,甚至还装作不怎么在意地,趁着晚上吃橙子的时候问了一句。
    姜忘故意不说。
    “自己去看呗,问我干嘛。”
    彭家辉正专注地给所有小孩做棉花糖,突然心有灵犀地抬了头,瞧见一群小学生初中生外,小小一只的彭星望。
    “儿子!”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儿子!过来!”
    彭星望也懵了一下。
    小孩儿们自觉地分开,用很羡慕的眼神看彭星望走近他。
    彭星望又想起来以前被追着打的事情,也不敢靠太近,小声喊了句爸。
    “你想吃哪个?”彭家辉眼眶有点红,用手擦擦围裙,笑得不好意思:“爸爸刚会做兔子和小花,别的还在学。”
    彭星望转头看向姜忘,后者耸耸肩,让他自己拿主意。
    “……吃兔子!”
    大叔快速点头,用这辈子最专注的状态给他做了个最好看的蓝耳朵兔子。
    书店还是很热闹,小孩们等的时候一直在互相交朋友聊天,还有不少人坐在旁边长桌上玩飞行棋。
    彭星望站在最前面,和爸爸一样小心又专注地盯着越来越蓬松的棉花糖。
    等兔耳朵固定就位,蓝眼睛也点缀完毕,彭家辉长长松了一口气,弯腰递给彭星望,笑得有点羞赧。
    “你吃的时候小心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里面有两根牙签,小心划着。”
    彭星望点点头,拿着最新款的兔子棉花糖高高举起来。
    “看!!”
    小朋友们跟着仰头:“嚯——”
    “叔叔我也要这个!!”
    “我们买的都是粉兔子哎?只有他的是蓝色的!”
    “慢点吃啊!吃不完没事的!”彭家辉见他要走了,又招呼了一声:“以后你想吃——爸爸随时给你做!”
    “昂!”彭星望快速应一声,跑了个没影。
    姜忘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该查账查账,该清点库存清库存。
    到晚上六七点,秘书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场地布展图出来了,拜托他过去再亲自看看附近布置哪里要改。
    姜忘答应着往外走,忽然被彭家辉拦住。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敬畏又亲切,有点不好意思地递了根粉色棉花糖。
    “你,你也尝一下吧。”彭家辉鼓起勇气道:“好像……是挺好吃的。”
    姜忘看向他,把电话挂掉,伸手接了糖。
    “我还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个。”男人喃喃道:“尝尝看好了。”
    他当着彭家辉的面,像小孩一样歪着头咬了一大口,沾得嘴角都是糖汁。
    轻薄绵软的草莓糖在舌间融化流淌,又像柳絮又像花瓣。
    姜忘愣在那里,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好像在成年以后,格外抗拒碰触那些属于小孩儿的事物,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一些伤口。
    可是现在他正在吃糖。
    彭家辉还在忐忑地等他给出评语。
    “很好吃。”姜忘皱着眉笑起来:“齁甜,但真挺好吃。”
    “我早该尝尝。”
    第19章
    小城居民对嘉年华的热情远比姜忘预计的要高亢。
    这种模式的小庆典, 既顶了个洋气的外国名字,有吃有喝有玩,然后时间场地都定的恰到好处,对于生活枯燥的本地人而言实在太有意思了。
    姜忘本来还提前划了笔宣传经费, 花了一半发现光是传单就已经有人争着抢了, 热线电话24小时停不下来。
    不行,要规避踩踏事件, 还要多请点保安提防扒手和人贩子。
    大哥头一次感觉到钱太好赚的痛苦, 吩咐相熟的厂子临时印门票。
    亲戚朋友当然先发一批门票, 各个合作的学校也要发一批服务教工家属,完事书店满赠一拨, 限时免费抢再来一拨, 竟然就没剩几张了。
    姜忘直接赶助理去买打卡器,场地一旦人数达到限额绝对不允许放人。
    “姜哥, 不至于吧?”
    “绝对至于, ”男人深抽了一口烟:“咱们宁可少赚点。”
    提前三天开始布置场地,放置桌椅线路电板的时候, 各校教师有不少来提前看情况的。
    姜忘做事坦诚,事事想着多方共赢, 特意在筹划期间就和多方学校打了招呼。
    凡是有意到时候来采购辅导书、设置招生咨询处、安排学生过来做志愿者的,他一律安排专人接待服务。
    正忙碌着, 姜忘像是感应到什么视线,在喧闹音响声中抬头往另一方看。
    季临秋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黑t,银链子垂在锁骨旁边,笑容懒散。
    “季老师?”大尾巴狼嗅到了味儿, 人模人样晃了过去:“您也来视察工作呢。”
    “我主动申请的。”季临秋心情很好, 任由他领着一起逛:“好热闹, 竟然还有魔术师和现场乐队。”
    姜忘看向还在试贝斯吉他的乐手,又发掘出很有意思的细节。
    “季老师喜欢乐队?”
    “嗯,听live很过瘾,不过我只有磁带和光盘,还没有亲眼见识过。”季临秋抿了口冰可乐,半开玩笑道:“要不是身份是个老师,我可能就主动问能不能上去唱两首了。”
    姜忘侧目:“你现在上去试试?”
    “今天也不行,”季临秋神情遗憾:“今天有同事,开展以后有学生,都不合适。”
    姜忘发觉季临秋这人性格和身份太矛盾。
    他是满分的好老师。
    对学生们轻声细语,做事耐心说话温和,在学校里一言一行让任何人来都没法挑出毛病。
    但靠得越近,越能看到季临秋的叛逆不羁。
    像是内里有什么在极力对抗,甚至是自我否定地、双重矛盾地活着。
    前者并不是伪善的表演,后者也不算故作潮流。
    两者都无比真实,却又无法吻合。
    季临秋清楚姜忘在观察他,但奇异地没有任何回避,像是乐于被对方看见一样。
    哪怕会被误会。
    “我有个建议。”季临秋走向喷泉旁的空地,俯身看这边黑胶带画出来的场地:“这里你原来想放什么?”
    “表演区或者科普展板。”姜忘思索道:“游乐项目已经饱和了,放太多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可以弄一个珠心算现场赛,以及有奖单词拼写记忆,”季老师不紧不慢道:“放三排桌椅,一个主持人一个音响,文具辅导书有啥送啥。”
    姜忘嘶了一声。
    “好家伙,你比我还狠。”
    “这种事一向是小孩躲着走,家长争着比,比不过就会来旁边找你买书报班,”季临秋感慨道:“我刚好给我朋友拉两笔生意,她音标班还没招满人。”
    姜忘闻声点头,吩咐秘书来办这件事,继续和季临秋往里走。
    “有情况啊,谈朋友了?”
    “谈什么。”季临秋摇晃着冰蓝色易拉罐,漫不经心道:“是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的师妹,人家明年就结婚了。”
    姜忘内心极其不赞成老家伙们配牲口一般的催婚法,但又隐隐地为季临秋焦虑。
    他完全不知道上辈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孤独终老,但这辈子最好不要。
    “话说,你都二十六了,谈过么?”男人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点,开玩笑道:“该不会心里惦记谁,一直为那人守身如玉吧。”
    姜忘内心预设的答案,无非为是或不是。
    如果是,他有责任陪老师走出情伤拥抱阳光,虽然听起来怪青年文摘的,但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如果否,那背后肯定也有别的故事。
    可季临秋没有回答,情绪抽离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空空荡荡,像是姜忘无意间打开了从未存在的房间,里面没有墙壁地板,既存在又虚无。
    半晌才垂眸开口。
    “我不知道。”
    他比姜忘年轻,却很少露出这样迷惘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也许一辈子都会和任何人无关。”
    姜忘意识到气氛不对,正想要开口缓和下,季临秋自嘲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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