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差鬼使没有强硬抽身,反而蹲下身,却又不知怎么哄小孩,只板着脸。
    小阿宁抹着眼泪问他,“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若不答应,小丫头会大哭吧。
    历练过后,他明白自己职责,日后定然常常下山。到时候就看看她,也不误事,小孩子年纪小忘性大,说不得过了几年,就忘记他了。
    再后来,他禀明师门,便负剑走天涯,斩魔诛邪,四海为家。记得曾经跟一个小丫头的约定,他诛邪之后,得了空去那个山林,没想到小丫头记性挺好,还记得他,兴致勃勃拉着他在山下逛。那时,他见识到了凡世间的世间百态、风土人情。简简单单,却生机勃勃,他震惊于凡人短短几十载,却能将生活填充得如此绚烂。
    他喜好宁静,也喜欢这种简单淳朴的人生。
    小丫头叽叽喳喳,没心没肺,见到一朵野花盛开也能乐呵半天。见到她笑,阴云密布的天空,也会顷刻明媚。他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居然能跟个八岁小丫头玩的不亦乐乎。
    他得空了便找她玩,偶尔也被胆子愈发大的小丫头央求,带着她一块儿诛魔除邪,他竟也同意了,陪着一起胡闹。
    越活越回去了。
    再后来,谁也没想到,他喜欢上一个凡世的姑娘。
    再再后来,他和她成亲了。喜帖发给长辈的时候,没有人同意,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于修道毫无助益,没必要赌上自己漫长的一生。可他还是成亲了,他娶回的不是一个道侣,而是妻子。
    新婚的夫妻两,彼此没有经验,都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妻子和夫君。她为他做羹汤,差点炸了厨房,而他,对她百依百顺,会特意腾出时间,带她下山去玩……
    那时候她血祭了山神,身体已经很虚弱,每天昏沉沉的,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他满世界找灵药,希望她在自己身边能久些。她也努力配合,多苦的药都能喝下去,努力锻炼身体,好让自己更健康,也能让他少些担忧。
    他想过,若妻子三十岁以后离开自己,他该怎么办,大概会一心捉鬼除魔,只是再也不会有欢乐。或者,他在那之前找到逆天改命的法子,她能与自己携手白头,这是最好的结局。无论如何,每一天都是必须珍惜的。
    万万没想到,她比自己预想的时间早了那么多,那么早,就离开了……
    回忆至此,从彩色变成了枯燥的灰白色。
    苏隽心中忸痛,随即想到什么,脸色骤冷。
    他的妻子死了,死于非命。
    他固执地要查出凶手。剩下的日子,大多浮光掠影,他变得冷酷无情,余生都活在复仇之中。最初的证据指向魔道,他便修炼、修炼、修炼,只为挥剑铲除魔道,后来查到与仙门中人有关,他便灭了好几个仙宗。
    但是,越往深处查,线索愈错综复杂,魔道、仙门、鬼族……处处秘点重重,,甚至他最尊敬的师门也不干净,似乎所有人,都在阿宁的死亡上做了手脚。
    到底是谁呢。
    直到最后,他走火入魔,极其偏执的想法被无限放大,想着索性毁掉这个世界。眼前只剩下杀,杀,杀,如一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是他思念了上百年的人。
    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带着浓烈的恨。
    他的妻子死后化作厉鬼,索命的对象,却是……他。
    为什么?
    ————
    魏宁和做了个梦,她很久没做梦了,这回一次补齐,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先是感谢她的大恩大德的。在鬼门关救下的小鬼,纷纷跪地磕头,说多亏魏大人仁慈,他们已经离开了鬼门关,如今在寻亲呢。家里近的还好,很快就到了,有些家远的,离家又久,得辛苦寻找一番了。又说现在九州道士很多,有捉鬼超度的,还有拿鬼炼旗的,真是做人做鬼都危险,他们找到家人以后,就回来投奔她。
    之后,死了很久的老爹坐在魏水村村长家庭院里的摇椅上,面目与年轻时候一样勇武,一边喝着茶,一边絮絮叨叨,语气与生前一样招人讨厌:让她别再这么操劳下去了,不然很快就得下来陪伴他。而且年纪也一大把了,还不抓紧时间给魏家留个后,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吗,怕是连三十岁都够呛……
    魏宁和与那老东西吵了一架,吵赢了,身心通泰地送走老家伙。
    最后,她梦见了上辈子,自己死前的那一幕。
    龙侯剑一剑刺穿胸膛,她垂眸望向直入胸口的剑,不可置信。
    又来?!老娘现在就变成厉鬼抓死你!
    愤恨地看向抬头,却发现,凶手面容一团模糊。
    “…………”
    第64章 各家托梦
    唐家湾附近的百姓, 最近都做了一个梦。
    原本已经消失的亲人,面容憔悴地出现在梦里,满怀怨憎地诉说自己死亡的真相。原来, 所谓能祈福的灯阵是骗人的, 祈福是假,谋命是真, 进去不久就会受尽折磨而死。灯阵里没有祈福灯笼, 只有恶鬼和地狱……让人做了鬼都不得安宁。
    还有,每年给河神的新娘子,也是个骗局,那些长得好看的女孩,进去的不是河神的宫殿, 而是鬼门关。
    梦里亲人愤怒不已, 做梦人义愤填膺,却被死去的亲人再三劝告不要冲动, 三思而后行, 别非但报不了仇,反把自己也搭进去。
    只能咬牙切齿,又脊背发凉。
    更可恶又惊悚的是, 祈福灯阵并非只是招人进去, 它还主动拉人。每年莫名失踪之人、暴毙之人、因流亡而突然消失的大批难民……都是那邪阵强拉硬拽进去的!
    邪阵胃口越来越大,以后怕不是要光天化日直接抢人, 那首当其冲的,是灯阵脚下的唐家湾。
    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死去的亲人千叮万嘱:要破解邪阵,须得在百里河边建造一座河神庙,建成以后, 每日香火祭拜,求菩萨保佑。
    再过不久,村子里会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兄弟,哥哥仙法高强,弟弟体弱多病,两位皆是仙长,神通广大又心怀仁慈,千万要尊敬。就是他们,将自己从鬼门关里解救出来,打得鬼门关恶鬼邪神打滚打趴……
    破解邪阵只能靠他们,届时他们怎么做,照办就是,不得违背……
    做梦人连连应是。
    絮絮叨叨半天,才有时间话家常,说儿呀,娘去的早,你如今娶媳妇了没有、生了几个孩儿、家里最近怎么样、人都好吗……
    对上亲人关切的目光,自然是“都好”、“都好”、“都好”,想问一句“您也好么”,却问不出口,被人折磨成这样,怎么可能好呢?
    醒来以后,发现枕头和身下被单湿漉漉一片。
    街头巷尾的邻居之间见了面,发现彼此的眼下青黑一片,一问才知道,原来家中有亲人进入祈福灯阵的,都给他们托了梦。
    “那岂不是真的了?!”
    村民震惊了,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他们的亲人,果真被那邪阵害死,死后做了鬼还不放人,还要继续折磨,不得超生。他们却在外面过着太平日子,浑然不知自己的亲人却……他们不孝啊!
    有家中女儿被送给河神做新娘的,也见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姑娘哭的悲痛,说她们死的好惨啊,没有去河神的宫殿享福,而是顺流直下飘进了灯阵里,没人能想象她们生前死后都遭遇了什么。
    家人醒来以后,怒气冲冲地去找神婆,每一年的祭祀都是这老太婆主持的,每次都振振有词,说新娘子会过得比神仙还要好,家人和唐家湾也会受到庇佑,结果呢……谁想到会白白害死自家姑娘一条命啊。
    悲伤愤怒之后,唐家湾人人披麻戴孝,将死去亲人牌位放置于宗祠,之后又合力在百里河边建造了一座河神庙,每家每户出钱出力,两三天便建成了。
    河神庙建成以后,村民便翘首以盼两个仙人到来,将邪阵除去,省的再害人。
    ————
    唐家堡。
    魏宁和从无限长的梦里醒来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屋里点了灯,略有些昏暗,苏隽坐在床边看书,棱角分明的侧脸,烛光里看人,清隽温雅得出尘。
    魏宁和动了动,骨头喀喀响,不过体内阴冷之气全然消散,意料中的酸软疲惫全然没有,想想便是某人在她沉睡的时候,用灵力一遍遍驱散了邪气吧。
    “现在什么时辰?”魏宁和嗓子沙哑,喉咙渴得很。
    苏隽放下书册,轻轻扶起魏宁和,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她头发,“从那里回来,你睡了一天一夜。”
    “我也太能睡了。”魏宁和活动活动脖子,转头看到窗外深沉沉的夜色,愣了愣,看到房间里明亮的烛火,脑袋逐渐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回来了,怎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苏隽。
    苏隽勾唇,不用猜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从桌上倒了一杯清茶,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茶杯,递到魏宁和手中,说道:“放心,鬼门关里的人都回去寻亲了,唐家湾百姓已经明白灯阵是邪修所为,日后不再进入灯阵。河边河神庙在建,再过一两日便可建成。”
    做梦吗,她也做了个梦呢。
    魏宁和眼睛眨了眨,想到那个梦境,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上辈子她一直坚信是苏隽杀妻证道,怒火蹭蹭上去就变成了厉鬼,一心想要复仇。但她的死,真的是苏隽所为吗?
    上辈子一剑穿心的噩梦,苏隽拔剑冷酷离去的背影,整日整夜折磨着她。回到这辈子,那个噩梦很少再做了,昨天又做一次,可这一次,梦里持剑人的脸,突然就模糊了。
    回想起来,这件事不是没有疑点。
    但上辈子她来不及思索,就变成了厉鬼,受怨气影响,性情十分顽固,却从来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这一世,随着遇到的事情愈发多,真相逐渐明朗,她十有八九误会了他。可是上一世,她最后还亲手杀了他——
    魏宁和有点难受。
    不敢再看苏隽。小口小口喝着水,魏宁和嗓子没那么难受了,苏隽做事比她想的周到,想来是自己睡着以后,他放出小鬼,令他们回去寻亲托梦,又派师弟们协助村民建造河神庙,镇住河中煞气,又审问了恶鬼……不得不说,一醒来什么事皆已经办妥,自己只管躺着,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感觉,很是舒服。
    以苏隽这为人分忧解难的本事,哪怕只是凡人,在凡间求取功名,封侯拜相也使得。
    魏宁和喝着茶,脑袋里杂七杂八想着。没多久便喝完了,苏隽接过茶杯,放在屋子中间的檀木桌上。
    苏隽拿来大迎枕,魏宁和顺势靠上,“布阵不急,咱们再等等吧。这么大一个巢穴毁掉,背后之人总得过来看看。”
    苏隽:“你猜到是谁了吗?”
    魏宁和:“是魔修,也不是魔修,处事法子却与魔修无异,披着羊皮的狼吧。到底是谁,今晚应该就知晓了……那个苏隽——”魏宁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苏隽:“怎么了?”
    魏宁和悄悄靠着苏隽的胳膊,深深吐气:“没,没事。”
    苏隽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深邃,突然伸出胳膊,将魏宁和揽在怀里:“是身体难受吗,这样可好些?”
    “咳,咳,好多了。”
    苏隽眼底笑意扩至脸上,怀抱收的更紧,“这样呢。”
    魏宁和扑腾着小身板挣扎,啊啊啊,快喘不过气了。
    苏隽闷笑。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胡闹,门口传来两三岁敲门声也没听见,直到秋羽在外面喊了一嗓子,魏宁和狠狠瞪了眼苏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衣服,苏隽则板着脸,挥挥手大开门,放两个人进来。
    罗宋汇报任务进展情况。秋羽负责帮助村民勘验地势风水,找地方建河神庙,罗宋带一队师兄弟调查唐家湾人员进出情况。目前河神庙建造一切顺利,就是罗宋这边,目前还没遇见可疑人出现。
    苏隽肯定了秋羽的工作,能很快取得村民信任,并带领他们在如此短时间内完成河神庙的设计动工,秋羽做事成熟许多。罗宋做的也不错,没有可疑人正常,以那布局之人的谨慎,绝不可能轻易出现。
    苏隽让他严加看守灯阵入口,阻拦不知情者进入,并继续盯着出入唐家湾之人。
    得到大师兄的肯定,秋羽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傻狗子的蠢样,让魏宁和忍不住翻白眼。
    罗宋小心打量了眼魏宁和,见她脸色红润许多,放下心来。
    都怪他们保护不力,万一魏宁和真出了什么事,这辈子都要愧疚不安了。
    师兄弟俩各自领了任务,退出。
    苏隽倒一盏茶魏宁和,一盏茶没喝完,门外又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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