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不过是想着把表姑娘那尊金佛拿来换银子使罢了。她一向是不肯开这个口的,这样的事情大多不过托了另一位大丫鬟碧痕去办。
    秦舒笑笑:“原是这回子事,原也不难,要是三奶奶早说三五日,我便立时拿了钥匙,开了库房。老太太原是礼佛最虔诚的,送去庙里受了香火,开了光,岂有不乐意的道理。”
    三爷拍手:“既然姐姐这样说,那咱们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好姐姐,现下就立时开了库房,早早办了才好。”
    他一时高兴,听话只听得半句,秦舒心里笑笑,从腰间拿出来一枚铜钥匙:“钥匙我这里倒也有,只怕三爷单只拿我这钥匙是拿不出来东西的。”
    三奶奶秦氏问:“凭儿姐姐,这如何说?难不成连你亲自去也不成?”
    秦舒这才道:“守着库房的董婆子,向来只听老太太的话。平时倒也还好,只我和碧痕一道去,一个开库房,一个登账簿。现如今碧痕跟了老太太去了静海寺,只我一个人是拿不出什么金啊银啊的,直把我当个贼在防呢?”
    三爷生得一张粉脸,此刻竖起眉毛,骂道:“这贼杀才,老太太的库房倒成了她自己的东西了?倒也不怕,我带几个小子去,但凡那婆子敢多说一句,立刻押起来打上三十板子。”
    秦舒只含着笑不说话,三奶奶秦氏见了,横了一眼三爷:“你要打杀谁?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也是你能打骂的?我看也不用凭儿的钥匙,你带着人抢了库房便是。”
    秦舒只当做没听见这句话,笑:“好奶奶,这里有一桩事求到你这里来。原是府外人的事情,只我看他们家可怜,又想着奶奶三爷菩萨心肠,免不得替人说一说。”
    秦舒站起来,端了杯热茶递给三奶奶:“原是扬州的一个丝绸商,说起来还跟奶奶一个姓,也是秦。他家里有个姐儿,先是许配了给表哥,后来不知怎么,出门烧香的时候叫扬州知府家的小舅子看上了,强下了聘礼。这家人素有信义,不肯把女儿许给别家,寻了多少人家,也了结不了这桩官司。”
    三奶奶端了茶,偏着头打量:“这家人倒是奇,官宦人家都不嫁?”
    秦舒就解释:“三奶奶明鉴,我开始也觉得怪呢,那家人说,那知府家的小舅子已经四十不惑了,那姐儿才十四岁呢。那家人说了,千求万求,只求到奶奶这儿。也没什么可回报的,也知道三爷奶奶不缺钱,只好拿出家传的董香光的几幅画献给奶奶三爷。”
    董香光的字画,便是一副寻常枯竹图也要上千两银子的。
    三奶奶听了,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从楠木几子上捡起来一把缂丝海棠春睡团扇,慢慢摇着。
    倒是三爷一撩袍子坐下来,翘起个二郎腿,一摇一晃:“行商的倒也弄起文墨来了,也罢,可怜这一家爱女之心,我们也做一桩成人之美的善事。扬州知府谢孝思是京府里大爷的门生,倒是知晓规矩,逢年过节即便是自己不来,也是叫了府上人来拜访的。我立时写一封信,叫个童儿送去扬州,现下就了结这门子官司。”
    秦舒站起来:“可见这家人有福,遇见三爷奶奶这样的菩萨心肠。”又说了会子话,外头就有人来回三奶奶园子里花木的差事。
    秦舒便站起来告辞,三奶奶把头上一支金钗取下来,递给秦舒:“我晓得,你是有个远房的表哥,过了年便要出门去了,咱们好歹相处一场,这根金钗留着做个念想。”
    秦舒也不推辞,接过来,笑:“三奶奶,便是出门子了,我也照样三不五时进园子来烦您。”
    回了静妙堂,果然见绣房的徐嫂子在了,见着秦舒掀帘子进来,忙从小几子上站起来:“凭儿姑娘。”
    外头日头毒,她走了一路,额头上都是汗水,小丫头红玉端了水进来:“姐姐擦把脸吧。”
    秦舒绞了帕子,站在冰盆前好一会儿,这才觉得松快一点,倒了茶给徐嫂子:“徐嫂子喝茶。”
    徐嫂子也是渴了,来了半天也没人给她喝口水,她接过来,灌了两大口。老太太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娇惯院子里的小丫头,那入得眼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下头那些婆子都取了个诨名,叫她们“副小姐”。
    秦舒坐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晓得嫂子是管了府里绣房几十年的老人,少不得要请教您。”
    徐嫂子晓得这个凭儿姑娘是个和气的人,笑:“府里谁不知道,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三月里那幅绣屏,您托了我放在外头试了试,卖得五两银子呢?我那时候还不知姑娘要出园子去呢,别人告我,我还直说不会,现下就是姑娘出了园子只怕也有生计。姑娘也是太看顾亲戚关系了,本来老太太说要把你配给江小管事的,他祖上是救过国公爷的老人,外头□□间的大屋住着,便是家去了也有三四个下人伺候……”
    秦舒听她喋喋不休,忙打断:“嫂子这是说什么话,什么江小管事的,本也没有这会子事,叫你们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反而像真的一样了?我这次叫嫂子来,是想请嫂子在外头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用实惠的织机,买个一两架。”
    徐嫂子想了想:“织机倒是不难寻,即便是没有转手的,新造也不难,只是至少得十七八两银子。姑娘你不知道现如今外头的行情,一匹松江布不过一钱银子,一妇人日夜不停也不过一月纺二十匹布,那也不过二两银子呢!”
    秦舒道:“这个我是极清楚的。嫂子,我以后出了园子,少不得要找一些营生的,现如今自己有些体己,也不好坐吃山空。您只管去打听,便是价格合适,买上三五架也不妨的。”
    三、五架?徐嫂子听了咋舌,想不到这凭儿姑娘竟然有这许多的体己,想她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每月还有不少花费,这钱想来都是主子们赏下的。怪不得人家讲,进了内院做大丫头,一辈子的前程都能挣出来。
    徐嫂子有事求秦舒,应下来,打了包票:“姑娘放心,我倒也认识几个人,这就去办。”又期期艾艾望着秦舒:“凭儿姑娘,我家里有个小子,想着进来园子里学学本事。”
    秦舒是晓得的,上次她没应口,直说丫头倒好办,小子的话倒是要问问,她听了点头:“徐嫂子放心,你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我也替你回了三奶奶。三奶奶前几日说了,叫你家小子十五去江小管事那里去,先学个半月的规矩,再打发到四爷那里去跑腿儿。”
    徐嫂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姑娘真真是个实心人,改明领了我家小子来给姑娘磕头。”
    她情态滑稽可笑,把秦舒当个庙里的神来拜,逗得秦舒直笑,一旁的神秀拿了点心进来,道:“徐嫂子,不年不节,哪里兴这个?”又包了一包点心,叫徐嫂子拿回去了。
    送了人出去,小丫头提了食盒进来:“姐姐用饭吧,今儿有你喜欢的糟鹅鸭信,去的时候见李妈妈正蒸菱粉糕、鸡油卷,拿了一碟子过来。”
    秦舒用过了,照常把昨夜的账本又瞧了一遍,叹了口气,丢在一边,拿起针线来。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神秀点了灯移进去,见秦舒依旧伏在案上刺绣,她走进:“姑娘,天色暗了,仔细坏了眼睛。”
    秦舒这才抬起头来,揉揉眼睛,果然见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把绣案收拾到一边。
    神秀坐下来:“姑娘难道真预备出园子去,以后当绣娘吗?这样日绣夜绣也不过得些散碎银子罢了。倒不如求了老太太,即便是不能依旧跟在老太太身边,去哪里做个管事也是使得的,岂不比这样日夜做活强?”
    她同秦舒一样都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依附国公府过活,爹娘兄弟都得力,平日里比一般小门小户也强一些,只是从小生下便是奴才。
    秦舒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了,倘若自己跟人家说不想做奴才,不想伺候人,只怕人家当她发疯,手高眼低,只好另外想一套说辞:“我家里这个表哥,亲事是早就说定了的,咱们虽说是伺候人的奴才,也得讲这个信义。他们一家子都是自由身,没得娶个媳妇儿还是卖了身契的。我出园子去,别的倒是不担心,只是老太太这里,少不得你要多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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