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宋阙于山海闭关,没有一日不在与它对抗,最后他修成上仙,心锁于他心中爆裂,那些被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回忆纷至沓来,一晃眼便是两千余年。
    言梳没想过这世上会有心锁这种东西,她意外于宋阙竟然不是主动将她丢下的。
    他竟然给了她三千年的道行,所以她身体里的灵力若仔细去探,便有一股淡淡的忍冬香传来,那是宋阙留在她身体里的修为。
    言梳的双眼落在宋阙身上迟迟没动,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不是因为离得太远,而是因为不知何时起她的眼眶已经聚集了水雾。那些被她刻意藏匿的过往再度重现,她记得宋阙离开画舫时,说要去给她买芝麻蒸糕吃。
    不是他没买,而是他忘了。
    竟然……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让他们分开了两千余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将心锁种在宋阙身体里的谭青凤。
    谭青凤一个人几乎将一坛酒饮空,他道:“所以是我才害得你被心锁所困,害得你和你喜欢的女人分开这么多年,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今早我问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说你只是她的师父而已。”
    “我知道。”宋阙的声音带着细不可查的轻颤:“她说过了,她是雏鸟,我不过是她第一眼所见的恩人。”
    “她……”谭青凤万没想到言梳居然对宋阙说这话,他唉叹一声:“她都这样说了,你还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你请引魂鸟送走她身体里旁人的寿命,又怕她短命死去,便把自己的一半内丹填入她的心里,这些,都白白送她了?”
    “我不吃亏,都是我欠她的。”宋阙道:“是我没有在她喜欢我时表明心意,是我让她一个人于人间游荡几百年,也是我害得她苦守山海外靠以他人寿命维生,若没有我,她早就成仙了。”
    “若没有你,她就是一本书而已!”谭青凤气愤,这话,也像是在故意说给言梳听。
    见宋阙沉默,谭青凤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金殿塌了便表示你以后再也不能回去山海,你、你如今就是个散仙!生死还与她绑在一起,你不再不生不死不灭,只要她受多少罪,你也得跟着受多少,她若意外被人害死,你也……你也就没了。”
    言梳紧紧地攥着手心里的银杏叶,谭青凤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直戳她的心口。
    宋阙……把他的半颗内丹给她了?
    他们的生死从此以后绑在一起,他不能再回山海,也就是说,他不算是真正的神仙了?
    这都是因为,宋阙觉得心里亏欠她吗?
    言梳的手慢慢抬到心口的位置,她能感受到胸腔剧烈的跳动,但若以灵力仔细去查探,原先她心口长了内丹的地方像是被温水灌满,这不是一颗完整内丹的感觉,所以她以为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变化,却没想到,那是宋阙的半颗内丹。
    坐在谭青凤对面的宋阙终于抬起头,言梳看见他今晚的第一抹笑,不算真正的笑容,因为苦涩得厉害。
    他的眼底没有多少光亮,但是在提起言梳时,还是忍不住高兴。
    宋阙说:“生同衾,死同椁,不是挺好的吗?”
    谭青凤皱眉:“她若永远只把你当成恩人……”
    宋阙淡然一笑:“那我就以恩人的身份陪着她。”
    “她若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呢?”
    “试试看吧,反正我不会离开她。”
    “那她若喜欢上了别人……”谭青凤这话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因为他提起时,宋阙的表情瞬间僵硬,脸色也比他手中的玉杯还要苍白了。
    宋阙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不敢去想,每每想来,心口都疼得厉害。
    他想……若言梳真的喜欢上别人了,他大致便是生不如死的难受,但只要不会死,他就不会把言梳让给旁人。
    言梳也看见宋阙的表情了,她心疼宋阙。
    她想告诉宋阙,她其实是喜欢他的,过去喜欢,现在依旧喜欢,只是她心里难过,不愿意再将喜欢表露出来而已。
    言梳今日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她一厢情愿,不是她自以为是,宋阙也同样喜欢她,只是他们误会了,错过了。
    都怪谭青凤!
    若言梳现在能冲出结界,必先冲到楼下,踹谭青凤一脚,再将双手握紧酒杯,还沉浸于方才那一问中久久回不过神来的宋阙一个拥抱。
    她喜欢宋阙的,她喜欢的!
    言梳曾最心心念念,最想得到的就是宋阙了。
    第94章 答案 放弃我,还是重新认识我?
    槐花落了几朵, 浓烈的香气遮掩不住谭青凤带来的酒香,其中一朵恰好掉在了宋阙面前的酒杯里。
    他眼前的这杯酒是谭青凤倒的,宋阙一口也没喝, 谭青凤带来的两坛酒却都空了。
    光是这样看过去, 好像谭青凤的心事比宋阙要重许多一般。
    神仙也不是喝不醉, 谭青凤的酒量算不上多好,以前找宋阙,两人也只是小酌一杯,两坛酒下了肚, 他的神智也有些不大清醒, 趴在石桌上自说自话。
    一会儿说起他以前被其他仙君瞧不起, 只有宋阙愿意理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那些仙君对谭青凤也多了几分尊重。
    一会儿又说起宋阙出关时成了上仙, 他真心替对方感到高兴,现在得知言梳不再喜欢宋阙, 宋阙又上赶着受虐而觉得自责。
    宋阙从没觉得他是在受虐, 对言梳好本就是应当的, 只是他也没必要向谭青凤解释,毕竟谭青凤从未有过儿女之情,也不懂宋阙身处其中甘之如饴。
    最后谭青凤醉得一塌糊涂,还得宋阙起身收拾。
    两坛空酒坛,一杯东倒西歪的白玉杯,还有泡了槐花的酒。
    宋阙垂眸瞥了一眼, 光是闻到酒味也知道这酒是出自山海最会酿酒之人的手,也是他私藏的佳酿,能被谭青凤借两坛来, 恐怕谭青凤欠了人家人情了。
    宋阙想,他回不去山海,日后也未必能再尝到这味道,不喝有些可惜,但也没有那么可惜。
    做好决定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结果,留在人间能和言梳在一起,也是他心中所求,区区一杯酒,并不值得他多留恋。
    谭青凤歪歪地趴着,摇摇晃晃险些就能摔倒的模样,他的声音绕在喉咙里,口齿不清道:“我是希望你好的,宋阙,希望你不要后悔你的决定,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可即便如此也给你带来了麻烦,所以就不再为你做什么了。”
    宋阙见他当真有从石桌上滑下的趋势,起身伸手拦住了对方,手掌贴着谭青凤的肩,宋阙听见他道:“你别总什么话……都放心里,你不说出来,我不知道,你那小书仙……也一定不知道。”
    宋阙见他醉得糊涂,内心叹了口气,广袖一挥,桌上的酒杯化成了两朵花,酒水洒在石桌面上,槐树下多了一把凉椅,宋阙将谭青凤放在了上头。
    六月中旬的夜风不怎冷,也冻不到他。
    谭青凤说的话,宋阙何尝不知,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之前不告诉谭青凤心锁对他的伤害,是他也将谭青凤当成好友,怕他自责,果不其然,这人今后恐怕不止一次要喝醉了。
    而关于当年离开言梳的原因……宋阙不说,是不想让言梳再回忆起那段过往,他自己也不敢再去面对。
    彼时分别没有撕心裂肺,是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就此断了几千年的联系。
    不论他出于什么原因,丢下言梳是事实,伤害也成事实,今后随心而为,对言梳好,爱护她,才是宋阙当下想做的。
    将谭青凤丢在了凉椅上,宋阙于槐树下站定了会儿,直至谭青凤彻底没了声音,传来细微的鼾声,原先被他设在客栈内的结界也随之失去意识而消失。
    言梳没那么快发现谭青凤的结界已经消失了,她挣脱好几次认命自己没法儿离开这座椅子之后便双手捂着脸不断去回想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
    从她遇见宋阙开始,到她每每向宋阙示好时,他都垂在身侧握紧的右手,而后是镜花城画舫上的分别,到信天山的山崖边重逢。
    言梳发现,有些事她并没有误会宋阙,只是她知道得很少。
    或许从宋阙的角度来看,同样的事情却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们都不清楚这两千余年来,在他们彼此身上发生过的事,这其中伤心难过的不止言梳一个人,宋阙也在闭关中被心锁折磨。
    苍穹给他的劫数他并未完成,因为言梳没有成仙,他之所以成为上仙,全凭着自己的努力达到的,在昆仑来之不易的地位,就这样被他风轻云淡地抛下了。
    从宋阙和谭青凤的对话里,言梳知道过去宋阙或许当真有放任她的喜欢,想要利用她对他的爱慕向往,而努力往山海走去。
    那时他想要完成劫数,想要成为上仙,彼时或许山海比言梳重要。
    现在未必了。
    他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丢下,切了一半内丹填在她的身体里,放弃了过往在山海的地位和好友,还有他早就已经生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环境,就为了能陪在言梳身边。
    言梳想,现在的她对于宋阙而言,应当比山海重要了。
    忽而听见楼下传来的吵杂声,言梳骤然从沉思中惊起,她愣愣地看向倒在身后的椅子,指尖化出一点灵力探向四周。
    结界消失了,她原先能够看到的客栈院落也被墙壁遮挡。
    言梳立刻转身想跑到楼下去见宋阙,她还没想好到时候面对宋阙要说什么,但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对方。
    即便谭青凤为言梳解释了许多她曾想不通的疑惑,可她依旧有问题要问,那些答案必须得是宋阙亲口回答才行。
    言梳冲到了房门前,猛地打开房门的那刹便愣住了。
    宋阙已经站在了她的门外,手上端着两盘糕点和两串糖葫芦,右手抬起手指弯曲对着她的方向,显然是言梳不开门,他也打算敲门的。
    突兀地打了个照面,言梳的行为比想法快了许多,几乎是下意识便直直地朝宋阙的怀中扑了过去。
    哐当一声,餐盘落地。
    两盘糕点与两串糖葫芦散在二层的走廊上,还有几块从楼梯口滚了下去。
    温香软玉在怀,宋阙却愣住了,在言梳朝他扑过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便松开了手上的东西去抱住对方,只是双手贴上了言梳的背与腰,宋阙又有些疑惑。
    那一瞬间让他产生一种要捏一捏自己的手臂,看看痛不痛,是不是在做梦的错觉。
    然而言梳身上的温度,与背后客栈吵杂的声音,还有怀中人微微颤抖的身体提醒着他,不是做梦,不是错觉,只是叫人意外的惊喜。
    宋阙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他搂着言梳的背轻轻地抚顺着,脑海里闪过许多原因,没有一个是好的。
    “怎么了?小梳?”宋阙的声音带着些许慌张感:“是哪里疼了?不舒服?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言梳将脸埋在宋阙的怀中,冲过来的时候很坚决,被宋阙问了几句话后,她又有些退缩了。
    言梳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两千余年在山海小榭里的生活,或多或少磨去了她的勇气,因为背后不再有可以为她撑腰的人,没有了依靠,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想什么便说什么了。
    久而久之这个习惯留到现在,竟然让言梳觉得曾经她自信于自己对宋阙的感情,居然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难以启齿。
    宋阙搂着言梳的腰更紧了些,她越是什么都不说,就让他的心里越是没底。
    “告诉我,小梳,发生了何事?”宋阙看不穿言梳的想法,难道是方才谭青凤设下的结界有古怪?
    言梳的双手抓在宋阙衣裳背后的绣纹上,她熟悉这两只被绣在宋阙肩胛处的夕雀,指腹摩擦了会儿,她想她若是再不松开宋阙,恐怕就真的要解释不清了。
    手指流连于宋阙的脊背片刻,言梳才松开了对方,而后慢慢伸手推开他。
    宋阙顺应她的举动,生怕自己任何行为都会引起言梳的不悦,他不想言梳讨厌他,如果可以,他期望言梳能喜欢他。
    言梳离开了宋阙的怀抱,瞧见满地的糕点觉得可惜,她垂下头,暂且不敢去看宋阙的脸,便只能瓮声瓮气道:“我……我听见你与谭青凤的对话了。”
    宋阙的身形怔了怔,他安静了许久。
    言梳预料的问题,宋阙一个也没问,她以为宋阙会问她听到了什么,会再重复一遍他们的分别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误会。
    可宋阙的安静让言梳都快摸不准,她方才冲过去抱住对方是不是一时冲动了。
    “我是说……我听到了你们全部对话,也知道你的处境了。”言梳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扭在一起。
    宋阙终于开口了,他先是嗯了一声,很轻,却没显得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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