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落时停。
    宽大的车马在梅二先生的指挥下,转入了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座小桥前,就通不过去了。
    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象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
    张平和梅二先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铁传甲则是扶着李寻欢紧随其后。走过小桥,就望见在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走到近前,他们就见到一个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挥着两个童子往树上泼水。
    张平此时对着梅二先生问道:“这就是梅大先生。”
    梅二先生没好气的说道:“除了这疯子,还会有谁用水来洗冰雪。”
    身后的铁传甲此时插口道笑道:“他难道不知道洗过之后,雪还是要落在树上,水也立刻就会结成冰的。”
    梅二先生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幅画的真伪,可以配出最厉害的毒药和解药,但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他却永远也弄不懂的。”
    而张平却说道:“纵使雪重新落下,水重新凝成坚冰,洗过的树枝就是洗过的树枝,终究不是原来的树枝。”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那高冠老人回头看到了他们,就好象看到了讨债鬼似的,立刻大惊失色,撩起了衣襟,就往里面跑,一面还大呼道:“快,快,快。快把厅里的字画全都收起来,莫要又被这败家子看到了。偷出去换黄汤喝。”
    梅二先生笑道:“老大你只管放心,今天我已找到了酒东。只不过特地带了三个朋友来……”
    他话未说完,梅大先生已用手蒙起眼睛,道:“我不要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连一个好人也没有,只要看一眼,我至少就要倒三年的霉。”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来,大叫道:“好,你看不起我,我难道就不能交上个象样的朋友么。好好好。李探花,他既然不识抬举,咱们就走吧!”
    张平此时道:“好一个梅大先生,好一个梅二先生,有意思,有意思。”
    听得梅二先生所言,梅大先生登时反而回头走了过来,招手道:“慢走慢走,你说的可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叹花的小李探花么。”
    梅二先生冷冷道:“你难道还认得第三个李探花不成。”
    梅大先生盯着李寻欢,道:“就是这位。”
    李寻欢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李寻欢。”
    梅大先生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大笑道:“慕名二十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你了,李兄呀。李兄,你可真是想煞小弟也!”
    他前倨后恭。忽然变得如此热情,李寻欢反而怔住了。梅大先生已一揖到地。道:“李郎休怪小弟方才失礼,只因我着兄弟实在太不成材,两年前带了个人回来,硬说是鉴定书画的法家,要我将藏画尽拿出来给他瞧瞧,谁知他们却用两卷白纸,换了我两幅曹不兴的精品跑了,害得我三个月睡不着觉。”
    李寻欢失笑道:“梅大先生也休要怪他,酒瘾发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确不好受。”
    梅大先生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
    李寻欢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
    梅大先生笑道:“好好好,骑鹤,先莫洗梅花,快去将那两坛已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取出,请李探花品尝品尝。”
    他含笑揖客,又道:“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在下这两坛酒窖藏二十年,为的就是要留着款待李兄这样的大名士。”
    梅二先生道:“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莫说不肯以酒相待,简直连壶醋都没有,只不过,李兄此来,却并非来喝酒的。”
    梅大先生只瞧了李寻欢一眼,就笑道:“寒鸡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李兄只管开怀畅饮,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
    草堂中自然精雅,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也极香冽。酒过三巡,梅大先生忽然道:“据说大内所藏的‘清明上河图’,亦为膺品,真迹却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
    李寻欢这才知道他殷勤待客,其意在此,笑道:“这话倒也不假。”
    梅大先生大喜道:“李兄若肯将之借来一观,在下感激不尽。”
    李寻欢道:“梅大先生既然有意,在下岂有不肯之理,只可惜,在下也是个败家子,十年前便已将家财荡尽,连这幅画也早已送人了。”
    梅大先生坐在那里,连动都不会动了,看来就象是被人用棍子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不住喃喃道:“可惜,可惜,可惜……”
    他一连说了十几声可惜,忽然站起来,走了进去,大声道:“骑鹤,快将剩下的酒再藏起来,李探花已喝够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没有‘清明上河图’,就没有酒喝了么。”
    梅大先生冷冷道:“我这酒本来就不是请人喝的。”
    李寻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只因他觉得这人虽然又孤僻,又小气,但率性天真,至少不是个伪君子。
    不过张平却是笑着开口说道:“清明上河图虽妙,但却绝非画道真谛。”
    梅大先生此时对张平冷冷的说道:“阁下难道认为自己就懂得画道的真谛吗?”
    “在下和梅二先生曾经有一场未分胜负的赌斗,今日见得梅大先生,本来是想要请梅大先生代替梅二先生继续。不过在下看梅大先生嗜画如命,这一场赌斗,便以画为题如何?”张平此时缓缓答道。
    梅大先生却是满脸疑惑的说道:“这是如何一个赌斗的方法?”
    张平此时反而对梅大先生说道:“请梅大先生为在下准备文房四宝,容在下画一副画,梅大先生观后,自知胜负。”
    听得张平所言,梅大先生上下看了看张平,随后道了一声“好”之后,便拍了拍手,吩咐一个刚刚走来的书童道:“随风,你去我书房取我的文房四宝来,快些,快些。”
    没有酒的时候,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虽然那名叫随风的书童很快便将文房四宝取来,但是张平等四人却依旧觉得这等待的时间真的好长,好长。
    张平等人此时跟随梅大先生来到一间极为雅致的画室,看着画桌上早已摆好的文房四宝,张平忽然叫了一声“好”来。
    梅大先生却反而笑着说道:“张平道长叫好,却不知好在何处?”
    张平看着梅大先生,笑着说道:“梅大先生既然想要考较一下在下,那在下可就献丑了。”
    随后张平拿起那支通体漆黑的浓毫大笔说道:“诸葛家的宣笔乃是天下宣笔中的翘楚,而梅大先生这支诸葛狼翎,想来便是诸葛笔中的极品,唐代诸葛家一代制笔名家诸葛晓花的作品吧。”
    梅大先生听得此处,不由脸上神色转为一喜,说道:“道长果然是我画道中人,说的一点不错,还请道长继续,继续。”
    随后张平又看着黑墨白纸和青砚说道:“徽州府绩溪的顶级玉墨,千年寿纸,特别是这二龟作浪澄泥砚,以在下看来,怕是有千年历史了吧?”
    梅大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显然开心又期待的对张平说道:“道长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以道长的修为见识,画艺定然惊人,快请,快请。”
    随后张平提起笔,在磨好的墨汁中浓浓的一蘸,便大笔一挥,点在了那洁白胜雪的徽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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