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蝼蚁,这些年总学着陵光的样子,喜怒也极少表现在脸上了,冷冷淡淡的,像覆了层冬雪秋霜。
    俯下身,不知在那贼匪耳旁说了什么,只见其面色陡然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领着自己手下的人逃了。
    骚乱之后,四下陷入岑寂,一队官兵姗姗来迟,领头的府尹重黎认得,是云霆手下亲信,应是受命前来调查这山中匪乱和孩童失踪案的。
    以凡人的能耐,赶来得其实算快了。
    只是眼下这桥上,除了蹲在地上哭天抢地的百姓,就只有重黎一人。
    他还没来得及敛起周身杀气,冷淡的面容瞧着有些凶神恶煞。
    勿怪那些贼匪都禁不住他这一眼,便是心思刚正的官差,一时都有些发慌。
    “你是什么人!”府尹高声喝问。
    重黎微微蹙眉,正欲答复,官差中不知谁喊了句。
    “挟持百姓,据守桥上,分明是贼寇同流,阻碍办案理当问罪!”
    此话一出,再看看桥上哭作一团的百姓,不是那么回事也像是那么回事了。
    如今衙门正苦于找不到证据,难以交差,即便只是怀疑,好歹也有个进展不是。
    府尹权衡之后,下令将人捉拿。
    岸边弓箭手一列排开,蓄势待发,他胆敢反抗,就乱箭射死于桥上。
    百姓早就被吓懵了,哆哆嗦嗦,无人站出来为他解释一句。
    重黎看了眼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和方才的男子,沉默了片刻,纵身从桥上跃下,在一片惊呼声中,化作流光掠去,消失在山林间。
    官差大惊失色,府尹趴在崖边,难以置信地朝谷底张看,江水滚滚东流去,根本找不到掉下去的人。
    “这这是妖怪!是妖怪啊!”
    惊慌的喊声回荡在谷中,惊起一群飞鸟绕枝悬停,久久不敢落下。
    第八百零七章 :他只是觉得有些寂寞了
    辰时一过,日头就升得很快。
    刚结束早朝的楚司湛在徐公的随行下步出泰和宫,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徐公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块热帕子,帕子上熏了宁神的香,能舒缓精神。
    楚司湛擦了擦手,无奈地叹息:“昨日才提了一嘴册妃之事,他们今日就搬到朝堂上进谏了,倒是一刻都不让朕闲着。”
    徐公暗暗打量他的脸色,见他并无怒意,才接了一嘴:“陛下,明日礼部便会将都城中各家闺秀的名册和画像送来,您得空可以先过目,万一瞧见中意的呢?”
    “明日?”楚司湛一阵好笑,“城中云英未嫁的世家女子少说也有数十人,礼部一夜便能都画出来?”
    “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朕点头便往宏昭殿送吧?”他一语道破,徐公伺候了两代帝王,这点心思还是看得明白的,不便明说,被点破了,也不否认,垂首不语。
    “这些个老油条啊,巴不得将自家闺女捆了送到朕榻上办事。”楚司湛冷笑,懒得理会。
    “可陛下的确到了封后册妃年纪,一直拖着,下头臣子难免多言几句,奴婢斗胆问一句,陛下您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方才那些大臣在朝堂上你争我抢,苦口婆心地进言,这位青年帝王倒端的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分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仿佛那些官家闺秀,都入不得眼。
    四下只他二人,说话没那么拘谨,被这么一问,楚司湛倒是有了片刻的犹豫。
    立于长阶之上,足以望到二重宫门下陆续散去的文武官员。
    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蔫头巴脑地朝宫门走去,似是忘了自己已经同家里闹翻了,昨日回城也是直接入了宫,而今连个接驳的马车都没,在宫门下来回晃悠。
    徐公分明听到年轻的帝王忽笑了声。
    “徐公,你说朕找个能文能武的怎么样?”
    “啊?”徐公一下没转过这个弯儿来,怔怔地望着他,旋即接道,“后妃以贤良淑德为上,文武双全亦甚好,陛下中意的是将门之女?”
    他立马开始回想朝着几个武官家中可有适龄的女子,养着闺女的倒是有几位大人,可年龄最大的今年刚满十岁,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
    楚司湛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是。同贤良淑德搭不上边,早上起床还能忘了穿鞋梳头,糙得很。”
    楚司湛默然一笑,眉梢微挑:“不过你说对了,朕还挺中意的。”
    徐公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想不到是哪家小姐,疑惑之际,忽有宫人来报,京司府尹求见,城东孩童失踪案有了新进展。
    楚司湛昨晚还在为此事发愁,略一蹙眉,宣人去宏昭殿觐见。
    京司府尹跪在堂下,将今日所见悉数禀明,认为是妖邪作祟,应当立即修书请仙门道君相助。
    “妖怪?”帝都太平已久,楚司湛倒是没往邪祟上想过。
    当初在昆仑山一众的协助下,夺回帝都,城中还留着楚长曦布下的法阵,也就重黎这般道行的能出入自如,换做寻常妖邪靠近城门便得心慌气短。
    故而这些年,盘踞在帝都城周围的妖邪也都识趣地散去了。
    怎么,又兜转回来了?
    他听着京司府尹细细描述今日在城外见到的“妖怪”,其模样是极容易被人记住的,说到其面貌与衣着时,楚司湛的眉头愈发蹙紧。
    这“妖怪”怎么这么像他那个凶巴巴的魔尊师兄?
    “你先退下吧,不需追查此人了。”他揉着眉头吩咐。
    “陛下,这”
    “下去吧,不是他。”楚司湛觉得此事解释起来实在麻烦,况且他那师兄八成也不希望泄露自己的行踪。
    京司府尹只得灿灿起身,疑惑地退了出去。
    城东十里外,郊林中,一袭白衣斜倚树下,端着一盅梨花酿,独自喝着闷酒。
    草木葳蕤,斜光透叶,不知不觉,半坛子下了肚。
    他从前是不太会喝酒的,这些年学着喝了些,能忘一时忧,却忘不了一世愁,不过是让他暂且从洪流般的痛苦和思念中且得片刻安宁。
    今日的事,他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却并没有。
    他不生气。
    即便那些被他所救的百姓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解释一句,他也并不觉得愤慨和不甘。
    从前的棱角似是被磨尽了,拔光了刺儿,在人间游游荡荡了好些年。
    不生气,只是有些有些寂寞了。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便于忽然间,猝不及防地朝他袭来。
    都说喝闷酒容易醉,他的确感到头脑昏沉,眼皮耷拉了几下,靠着树根顺势睡了过去。
    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合过眼,想睡一会儿。
    待醒来,再去找那些逃走的山匪打听打听罢,他们常年盘踞此山中,或许知道什么
    本打算小憩片刻,可这一觉,他足足睡了小半日,待惺忪转醒,却发现自己在山道上,斜光透过叶隙,有些刺眼。
    周围的景致徐徐后移,身下颠簸,似是碾过一块石头,磕到了他的后脑勺,疼得他闷哼了声。
    这会儿清醒过来,坐起,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木板车上,周围还摆着几捆干柴。
    前头传来骡子的叫声和鞭笞声,他望着正在赶车的男子和孩童,错愕地瞪大了眼。
    孩子机灵,听到后头有动静,忙转过头来张看,望见一脸茫然的重黎,揪着男子的衣袖嚷嚷:“爹爹,爹爹!他醒了!”
    闻言,男子转过头来,面露喜色:“恩公,您醒啦。”
    “我你们”重黎摸不着头脑,但眼前的父子他还记得,方才在桥上,他救下的便是这个孩子。
    男子道:“恩公救我孩儿,我还不曾好生报答,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本以为恩公已经走远,没想到在山中拾柴时瞧见恩公倒在树下,还以为便自作主张将恩公抬上了车。”
    重黎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头:“喝了些酒,有些困顿罢了。”
    “如此正好,我们住的寨子就在前头不远了,让我娘给恩公煮些醒酒汤吧。”男子道。
    “这”重黎觉得没什么必要,本想婉拒,抬眼却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眼。
    “您是神仙吗?”虎子托着腮,好奇地望着他,“您方才嗖地一下就飞起来啦!”
    孩童年幼,只记得他抱着他飞上云霄的新奇,恐惧都忘到脑后去了。
    重黎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神仙。”
    “神仙哥哥你从哪里来呀!”孩子压根没把他的否认听进去,手脚并用地从前头爬过来,凑到他跟前。
    “我不是”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重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路过朝云城,听闻山中闹匪,孩童无故失踪,便来看一眼。”
    “神仙哥哥你好好看呀!”孩童嘴角溢出了激动的哈喇子。
    重三岁:本尊一觉醒来居然被两个凡人用骡车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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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零八章 :山中村寨
    “虎子,别问东问西的,恩公还头疼着呢。”前头的男子嗔了孩子一眼。
    孩子登时往后缩了缩,有些无措。
    重黎叹了口气:“吹了会儿风,已经好多了。”
    闻言,虎子眼底一亮,忙不迭地又凑过来。
    “神仙哥哥,你是怎么飞起来的呀?你还能飞得更高,飞到天上去吗?”
    果真是孩子心性,喋喋不休地追问,有些闹人,却并不觉得烦。
    重黎笑了笑,也懒得再否认自己不是神仙这件事了。
    “乘风而起,至于飞到天上”他唔了一唔,“云头上冷得很,无事不上去。”
    “哇,云上是什么样子呀?”虎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儿,抓着他追问。
    重黎这些年四海云游,性子平和不少,不紧不慢地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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