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他是那么局促不安,抓着自己的衣袖,盯着她们的神色,
    所幸沉默半响,方才同他搭话的妇人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公子便随我们走吧。”
    于是,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沿着晨雾蒙蒙的山道,回到了云渺宫前。
    宫殿依旧噤若寒蝉,不见司幽他们,恍惚间他想起,颍川和莳萝也一夜未曾露面了。
    他无心顾及他们去了哪,走过这条路,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此生的气力。
    随着愈发近了,那扇宫门如快要倒塌的古城墙,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终还是停在了石阶下,不再上前。
    妇人狐疑地回过头:“公子都到这了,不进去吗?里头有个灵堂,上柱香也好。”
    重黎苦笑着摇了摇头,再难迈出一步。
    “你们进去吧我就在这待一会儿。”
    那些妇人虽觉得他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勉强他进去吊唁的意思,稍作迟疑后,便结伴进去了。
    殿中的确有间灵堂。
    他昨日来时,便瞧见了。
    给神灵立牌位祭奠,委实古怪,许是为了宽慰这些不知真相的百姓,才留着的。
    她若是知道,定然也觉得这样好。
    他坐在了石阶上,望着晴朗起来的天,却是满心茫然。
    好像一切都来如飞花散似烟,他在这度过的那些年,一转眼就都成了一番往事。
    拨开那些久积弥厚的尘埃,依稀还能辨出当年的悲喜愁欢,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后悔了,却已经没办法再向那人真心实意地说一句“知错”。
    只能在萧瑟的晨风里,无助地蜷起身子,合上眼什么都不再去看。
    不看,却不代表不想。
    记忆恶毒地纠缠上来,将他踏在脚底,心口的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她的心就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还是鲜活的,炽热的。
    他要疼着,记着她是如何把心挖出来,完整地给了他。
    记着他是如何忘恩负义,将她视为仇敌。
    记着那日云渺宫前,她抱着手炉的样子。
    记着不周山悬崖,她是怎么推开了他的手,跌下深渊
    她有多疼
    得有多疼啊!
    他的师尊,身上总是新新旧旧的伤疤,他知道来由的却甚少。
    那其中有多少伤,是因他而受的呢?
    光是想想,他的心就被拧紧了,痛得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不及她万一。
    不及她万一!
    他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他给了她什么?
    给了什么?
    连他这条命都是她给的!
    他的师尊其实笨得很,凡人说的什么诛心为誓,剖心以证,哪个作数了?
    只有她,真敢去做
    他总以为自己早已还清了她的恩。
    可他如何还得上?
    她都不在了,他找谁去还呢
    第七百六十一章 :画中人
    他浑身都在战栗,心像是被劈成了两半,血淋淋的不敢去看。
    身后的宫殿中传来阵阵寒气,他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
    不仅是余鸢的事,还有近来发生过的种种。
    痛,是无法抹灭的。
    但他更想知道,无尽此次围攻昆仑,不仅未成,还被打成重伤,那一半元神,到底能撑多久。
    陵光已经不在了,他须得早做打算,长潋法力所剩无几,镜鸾亦是伤心欲绝,若是其卷土重来,他能否守得住这里
    就这么心如乱麻地想了很久,殿中吊唁的几个妇人是何时走的也全然不知,回过神来,四下便只剩他一人了。
    主峰高险,从云渺宫门前望出去,能看到孟逢君和步清风等人带着各派弟子打扫战场。
    昆仑失了护持,西海已然面目全非,那么多妖兽和同门的尸首要清理,没有闲暇去发呆,伤神。
    楚司湛也在那,做的虽不多,但这时候多一双手也是好的。
    这一战,在仙门各派间掀起轩然大波,那些没能及时赶来的同道中人也不免惶惶。
    天虞山已故掌门的神魂,原是千年前陨落于不周山的朱雀上神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众人意外之余,更是感到了不安。
    连朱雀上神都魂飞魄散了,这世间还有谁能与无尽一战?谁能力克玄武,保得四海太平?
    无尽留下的那座高台依旧矗立于海上,此等造物之能,敢教高山拔地而起,眼下这座台子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石板上的血迹无人清理,楚司湛才哭过一场,看了又双目发红。
    云衡在旁看着,心里也十分不好受,觉得应当劝上两句,可他平日里都是嚣张跋扈,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真轮到自己了,才发现读书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再者,他那日也被带出了昆仑山,沦为人质,若非如此,昆仑说不定还能再等几日。
    也就不会被逼着撤去护持,云渺渺也不用拿命拖延
    想到这,他多少有些心虚,犹豫半响,给楚司湛递了块帕子。
    可话,却说不出半句。
    楚司湛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血,没有接,直到一青衣道人走上前,躬身蹲下,摸了摸早已干涸的血迹。
    此人面容生得颇为俊秀,宽肩窄腰,身形精瘦,那身翠色的纱衣披在他身上,别有几分风流矜贵。
    他抬起头来,瞧了楚司湛一眼:“你就是人间新君?”
    声音也温柔好听。
    楚司湛愣了愣,疑惑地望着他。
    这几日他都沉溺在悲痛中,过得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
    似是看穿了他的不解,眼前的男子微微颔首,笑道:“忙于琐事,倒是忘了前来打声招呼,在下苏门山掌门,楚长曦,小国君安好。”
    楚司湛略显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按着仙门礼数,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
    云霆和应燃看不到的时候,他无需在意太多的繁缛节,想这么做,便顺其自然地做了。
    楚长曦微微扬眉,些许意外。
    “小国君客气。”
    他走近几步,看着楚司湛苍白的唇色,眉头微蹙,突然伸手去探他的额。
    不仅是楚司湛,云衡都被吓了一跳。
    “休得无礼!”他自是想拦,但凭他眼下的工服,岂会是楚长曦的对手,拂袖间,就将他逼退了数步。
    楚长曦绷着脸,道:“连自己的主子病了都察觉不到,要等人晕过去了才晓得急吗?”
    冷冷的声音令云衡蓦然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楚司湛。
    “他在发烧,别在这忙活了。”楚长曦道。
    闻言,云衡顿时变了脸色,盯着楚司湛瞪大了眼,赶忙上前扣住他的腕。
    果然,皮肉发烫。
    楚司湛铁青着脸,掰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剜了楚长曦一眼:“不必,朕不是豆腐捏的,一点小病,用不着回去。”
    楚长曦啧了声:“还挺拗”
    就在楚司湛以为他会识趣地就此作罢之际,轻纱广袖拂过眼前,迎面而来一阵清风,他转眼便失去了意识。
    “陛下!”云衡眼睁睁看着他跌进楚长曦怀里,被他抱了起来,那理所当然的姿态,跟抱着自家孩子似的,驾轻就熟,顿时黑了脸,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剑,“放开他!”
    楚长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这功夫,要想保护自己的君主,回去焚膏继晷地多练几年吧,否则你谁都保不住。”
    这边的动静闹得大了,惊动了不远处的应燃和云霆,二人带着禁军匆匆赶来,正欲质问发生了何事,却见楚司湛落在旁人手里,当即警惕起来。
    那人立在风里,神色自若,唇边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就是这笑,让应燃如见故人。
    “二殿下”
    这张脸实在像极了已故的楚旻晗,他死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与这位仙君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不是当年亲眼看着楚旻晗下葬,亲手为其合上棺盖,应燃几乎要以为是楚旻晗死而复生了。
    云霆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惊恐地攥紧了拳,战栗不已。
    可细看,又觉得细微处其实多有不同。
    楚旻晗笑起来的时候,是没有酒窝的,可此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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