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分明记得,余鸢将他救活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苍梧渊外了
    锥心之痛还在,那眼前的人又是谁?
    荼白的衣,像是开在黄泉的梦兰花的颜色,缥缈至极。
    他觉得自己疯了,竟会觉得这人像陵光。
    她应该已经回昆仑去了,怎么会在这
    否定之后,他别开了脸,不想再抱有任何荒诞的幻想。
    不过是死前的梦,什么意义都没有。
    胸口很暖,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死了没有。
    眼前的人一直跪在他身旁,他没有动弹的力气,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不知她到底在这做什么。
    不过反正都要死了,索性也不想管了。
    但他听到了哭声。
    断断续续,压抑的,快要崩溃的哭声。
    于是他又挤出一点力气,眨巴着眼,想看清楚眼前的人的脸。
    又是一声轻唤,带着细颤和哭腔,声音都哑了。
    他不敢相信,努力睁大了眼。
    那人伸出了手,似是想抱他,却又忽然停住,收了回去。
    他有些遗憾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是遗憾。
    于是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虚渺的幻影。
    就在那一瞬,他看清楚了那张脸。
    一双妩媚至极,却又染着杀伐果决的桃花眸,苍白的脸色终于将那点明艳都压了下去,只剩下惨淡的,近乎雪白的容颜。
    白衣斑驳,不知是谁的血。
    她望着他。
    头一次眼里全是他。
    却满含热泪,哭得无助至极。
    他的手僵住了。
    是假的吧
    他不禁想。
    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他哭呢?
    原来被挖了心后,还会看到这样的幻觉啊。
    施舍?可怜?
    生前求不来的东西,在他将死之际给一点弥补?
    简直好笑啊。
    苍梧渊的残局,留下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狱。
    有些像他曾闯过的酆都。
    她那时也不信他,将他从地狱拖出来后,重罚了他。
    他差点冻死在云渺宫前的时候,她都没出来看他一眼呢
    “阿黎,别睡,听话”
    那声音忽远忽近,哀求着,慌张又急切。
    太过荒唐,他不敢信。
    苍梧渊之战已经结束,她不可能回过头。
    他亲眼看着她走了。
    去救她的苍生了。
    他的命,一文不值。
    怎么可能呢
    这么想着,他还是伸长了手,想要触碰她。
    她会不会是暖的
    若是暖的
    他该怎么办呢?
    头脑昏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幻。
    有苍梧渊,有被他屠尽了的那座城,交融在风雪里,提醒着他从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眼前的脸忽远忽近,他以为自己会想起余鸢。
    可无论怎么看,都还是那张令他恨之入骨,不甘至极的脸。
    他甚至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像那日的苍梧渊。
    剜心蚀骨,被斩断全身经脉,形同废人,孤独等死。
    这么一想,生前的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变得没有力气再恨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我错了,阿黎。”
    恍惚间,那人的声音竟如此温柔,带着无奈的叹息,在他耳旁呢喃。
    “全是我负你,就还你一颗心吧”
    “重黎!重黎!”耳边传来焦急的喊声,硬生生将他从昏睡中摇醒了。
    睁开眼,依旧是风雪飘摇的极北之地,苍色的天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隐约有温热的灵气从冰层下涌出,许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感觉到多冷。
    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方才的梦里,哭得那样无助的脸,与他记忆中的陵光实在相距太远。
    荒唐至极,定是他被这极北之地的寒风吹糊涂了,才会有这等幻想。
    浑浑噩噩之际,脸上被狠狠来了一拳。
    沉重的钝痛终于将他拽回了现实,才发现自己被拖到了山洞口,身旁守着的竟是早与他分道扬镳的颍川和莳萝。
    二人俱是面色惊慌,莳萝急得小脸通红,一副要被吓哭的样子,颍川则不断地往他体内灌入灵力。
    他累得睁不开眼,只感到心口滚烫,眼前浮现出的,是虚无缥缈的,那张哭得狼狈的脸。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可临了又顿住,不知如何是好。
    “臭小子别睡过去!”颍川大喝一声。
    看着他逐渐迷离的眼,心一横划破了手腕,掰开那张白得发紫的嘴,硬是将蠪蛭血喂了下去。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见他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颍川和莳萝才稍稍松了口气。
    重黎自混沌中转醒,尚有些茫然。
    “我怎么了?”
    莳萝红着眼,还慌着:“极北之地中有妖物擅幻术,你好像中了招,我和爹爹找到你的时候一群妖兽围着你撕咬,吓死人了!”
    闻言,他这才觉出疼痛来,动了动胳膊,四肢倒是还在,就是被啃去了几块肉,却是疼得很。
    “就是这东西。”
    颍川将一头人面羊身的妖兽拖到了他面前,通身雪白的毛发,双目竟生于腋下,行走于雪原之中,的确很难留意到。
    那妖兽战战兢兢地伏在他面前,目光躲闪,身子细颤。
    重黎没有力气揍它,尽量心平气和,免得扯痛了伤:“就是你拿幻术迷惑于我?”
    听到幻术二字,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结果,一如既往的失望。
    他就说嘛,那人怎么可能是陵光。
    那妖兽哆嗦着不敢看他的眼睛,似是忍住了极大的恐惧,磕磕巴巴地招供:“你体内的灵气很精纯,极北之地好多年都没人进来了,何况是龙族但,但我只是让你入梦,并不会用什么幻术迷惑,你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记忆,我就咬了你一块肉,真的没有做别的”
    “还在胡言乱语!”颍川怒极,举拳要打。
    “等等。”重黎喝住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妖兽。
    诚然少见,但这妖兽的面貌他好像在哪看到过
    “你是狍鸮?”
    他曾随陵光出阵过几回,她曾降服过这种妖兽,只不过那时在钩吾山,故而一时没想起。
    这种妖兽食人,却没有太大本事,唯有叫声似婴儿啼哭,能惑人。
    且的确没听说狍鸮会幻术。
    眼前妖兽一怔,忙点头。
    “是是是!”
    认得如此急切,生怕他不信似的,拼命把自己的脸往前凑。
    无目之面甚至骇人,重黎鄙夷地别开了脸。
    这样的胆子,也不太可能对他和颍川撒谎了。
    可不是幻术,那他在梦里看到的岂不是
    “与你分开后,我和爹爹去极北之地边陲查了一圈,这附近的人好像早就死光了,我们来的时候经过的那座镇子也是如此,可这样一来就怪了”莳萝若有所思地皱着眉,问他,“既然人都死了,又是谁传出消息,说有人亲眼看到那位余鸢姑娘进了极北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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