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渺怔忡地皱了皱眉:“大概,也许,再多一点?”
    “”这还能商量?
    她干咳了一声,“我觉得这些话,等尊上回来,你亲口跟他说会更好。”
    云渺渺困惑的皱了皱眉:“跟他说?为何?”
    霓旌好一阵尴尬:“尊上不是生你气么?”
    “他生气,同我有一点喜欢他有什么干系么?”
    “也许呢”
    “也许什么?”
    “嗐!你可别念我了!说给他听就完事了!”霓旌简直给她绕晕,“早点歇着吧,我先住尊上那屋,横竖他还没睡过,怪浪费的。”
    说着,她便将云渺渺往床上撵,昨夜的事刚刚过去,可得好好养养神。
    云渺渺不明所以地躺了下去,任她盖上被子,连眼睛都被她一同按上了。
    一片漆黑中,听到她说:“别担心,尊上回来之前,定能抓住那混账东西。”
    “嗯”舒了口气,她终于安睡过去。
    第四百四十八章 :哪怕一身污秽,还有颗心干干净净
    翌日清晨,天色刚明,云渺渺便醒了过来,院子内外一切如常,她打开门透了口气,竟瞧见院外树下,站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霓旌手里端着一碗药汁,黑糊糊的,看着就不大好喝,板着脸,递给了眼前的人。
    长潋似是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接过了药,喝了下去。
    便是曾经驰骋沙场,征战无数的一个人,也禁不住为这碗药皱紧了眉。
    看着他喝完药后,霓旌收回了碗,不知说了什么,长潋的脸色突然沉了几分,想开口,她已经拿着碗走远了。
    他站在树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才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看清来人,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眼下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云渺渺笑了笑,递给他一包蜜饯,是她方才回屋拿的:“师父又同师姐吵架了?”
    长潋接过她手里的蜜饯,摇了摇头:“没有,不是吵架。”
    比吵架还麻烦些。
    她若是肯干干脆脆地冲他吼几声,他倒也不会这般苦恼了。
    “师父若是有话对师姐说,弟子可以代您转达一下。”她道。
    长潋思虑片刻,道:“不用,她这几日在气头上,容她缓一缓也好,待此事平息下去,为师好好同她解释,把这些年没说的话也都一并说了吧。”
    云渺渺自是不知他所说的“这些年”里,到底有多少话未能如愿说出口,不过这终归是个转机。
    师徒一场,闹得不欢而散,确实令人唏嘘。
    “重黎的事,她方才同我说过了。”
    闻言,云渺渺愣了一下,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这事儿她原本就打算知会与他,既然有人代劳,再好不过了。
    “听说你生气了?”
    她唔了一唔:“也就那么一点,不打紧,眼下的局势刻不容缓,既然都做好了安排,也无需将人强留在天虞山,他的身份此时露面也不大合适。”
    长潋笑了笑:“那就好。”
    “师父和魔尊系出同门,可认得余鸢这女子?”她忽然有此一问,余光一瞥,果然看见身侧的人僵了僵。
    “认得的。”长潋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后,难得同她说起那段往事,“当年四海战乱,蛮蛮一族为抵御作乱的妖兽,于搏兽之丘遭遇埋伏,昆仑得到消息,赶去救人时,已是尸横遍野。
    蛮蛮一族的首领为守住通往人间的最后一处山丘,率全族殊死抗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一族也就此覆亡,余鸢殿下是被师尊救下来的唯一活口,无人托付,只能带回昆仑山养大。”
    “所以,她算是您和魔尊的小师妹?”
    长潋摇摇头:“一同在昆仑山长大是不假,但余鸢殿下并未拜入朱雀门下,她身份特殊,处置不慎亦会招来诟病,庚辛上神闲下来时会私下教她一些法术,但更多时候,只是放在云渺宫中好生养着,她若有什么需要,师尊也会尽量应允。”
    “原来是这样”如此,她也明白了为何余鸢与重黎会走得近了。
    “你见过她了?”长潋问。
    云渺渺点点头:“不仅见过几面,她还给弟子送过药。”
    闻言,长潋眸光一闪:“听说她曾救过重黎的命。”
    “此事听魔尊提过,苍梧渊之乱,余鸢为了救他,损毁了自己的内丹,如今得靠各种药续命。”她将自己道听途说的各种传闻,都告诉了他。
    长潋的脸色,却愈发隐晦。
    “当年苍梧渊之乱的确惨烈,就连四位上神,都陷入一番苦战,几乎耗竭了灵气,这位小殿下倒是厉害,居然还有余力在战场上救人”
    他平静地道出这么一句话,在云渺渺听来却觉得另有深意。
    不过苍梧渊之乱毕竟相隔甚久,眼下令她感到蹊跷的,只是之前在魔界遭遇的种种。
    身陷囹圄时只想着如何逃,待一切得以暂且平息,才有闲暇琢磨各个细节。
    她因此失去了桑桑,总要弄个明白。
    “师父今日要去剑冢了,这还不到时辰吧?”她暂且压下了猜疑,提醒了他一句。
    长潋笑了笑:“走之前来这看看,你可好些?”
    她点点头:“师父放心,弟子伤得不重,过些时日就能痊愈。”
    闻言,长潋忽然叹了一声,转而望向远处,从这儿能窥见风华台一角,还有点点浮山,云雾缭绕。
    日头还没升起来,山间雾气氤氲,经久不散,层浪堆叠的云海间,峰峦叠嶂,万树成林,还有露水盈盈的玲珑花,与话本中的仙境,如出一辙。
    “好些年都不曾静下心来看看景色了,身在山中,心在尘世,怪不得好些年没有长进。”他似在喟叹,眸中笑意如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极为美好的事,皱了多日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师父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为仙?”她忽然有此一问。
    长潋想了想,指着这南海之上的秀丽河山,问:“你看这片山岭时,先看它究竟有几座山,还是先叹这景如何美?”
    她愣了愣,不解其意。
    长潋也并未纠缠于这一问,倒是说起了往事:“为师的师父,也就是朱雀上神,她诞生于这山间,浴火而生,生而为神,她熟知这四海八荒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峦,熟悉到一座山上有多少种草木都如数家珍。
    其他几位上神也是如此,他们为天地应运而生,只为苍生大局而出手,不仅对身边的人,就连对自己,都无半分垂怜,在他们眼中,对错不问缘由,结果是错的,便是错的,如今的善恶正邪,那时候其实并未分得这般细。
    他们爱众生,却也可以为天道伦常,否定众生,无情者为神,有情者为仙,他们是世上最好说话,却也是最不该与之斡旋的神祗,可也是他们,开辟出了天地万物,我们今日所见的每一处,都曾是他们的手笔。”
    闻言,云渺渺站在山崖边,俯瞰四方,如此毓秀钟灵,繁复绮丽,每一处都是奇迹。
    “有爱,又无情”她反复琢磨着这话,恰有一缕曦光穿透苍穹,惊起一行白鹭直上云霄。
    生灵万千,可叹自身渺小。
    “师父,世间既有善恶之分,正邪之别,众生鱼龙混杂,您可有一瞬质疑过自己,是否该救?是否能弃?”
    她这三生,短暂又荒谬,唯这一世,得师长相护,友人垂爱,但短短数月,又见人心冷暖,失望似乎总是比期盼来得快,也曾有愤怒之时,想意气用事一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畅快淋漓地报复回去。
    虽说之前的都忍了下来,但之后呢?若有一日忍无可忍,她可会如霓旌那般,做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来?
    “这时候,是不是不该问这些”她忽然又有些后悔问出这话,如此怀疑,若是被端华长老晓得,多半得好好训斥她一顿了。
    长潋并未责难,沉默片刻,笑了笑:“为师也质疑过。”
    她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长潋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不信?”
    “不可思议。”
    他笑了一声:“没骗你,那是在千年之前的事了,还不曾在天虞山立派开坛,为师四处征战,日夜不休,见识到世间不少的腌臜,才晓得在昆仑山的日子过得有多安逸,那道山门,为我等挡下了多少阴暗。”
    在昆仑修炼的日子,看云看花,可谓少年不识愁,顶多同师弟打一架,又或是被镜鸾上君臭骂一顿,他不像重黎那个炮仗筒子,挨罚也少。
    师尊从外头回来,有时身上会带着血腥味儿,但她不说,他们也不好追问。
    后来他才晓得,这四海八荒的战事,从没有一日停歇。
    “我有幸,遇上个好师父,在能自保之前,都是她挡在前头,我和重黎,什么都不知道。她无情,但是自己的弟子,却还是护着的,即便那小子把酆都地府捅出个窟窿,也没有一个人敢插手问罪。
    我如今守着的,都是她留下的东西,若有一日她能回来”
    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终究没往下说。
    “她走后,不周山成了废墟,我以昆仑弟子的名义四处征战,什么阴谋诡计,恶毒人心,都见识了个遍,的确也想过,那些人该不该救。”
    “后来呢?”她困惑地看向他,却瞧见了他眼中的浅笑。
    “可惜,仍没有答案。”他露出了少有的苦闷之色,“七情六欲,悲喜愁欢,这本就是人世百态,茎叶并生,没有人能将其抹灭,是非对错,也远远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所以救与不救,全在一念之间。
    重要的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可愿这般做。”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层云舒卷,雾霭渐散,仿佛抽丝剥茧,天地将明。
    “每一束光,都有影,善念之中,也有恶念,这世间原本没有奇迹,什么都是注定好的,一切都在天道的掌控中,但有时候,看到黑暗中出现意料之外的一束光,便忍不住为之感动,这感动,便足以称之为奇迹了。”
    见她一脸疑惑,似懂非懂,长潋无奈地笑了笑。
    “你师祖说过,这天虞山算是她的故里,她若有一日能与凡人一般,拥有七情六欲,便来这看看人间,每一处繁华与寂静,欢喜与悲愁,都要好好看看,为师守着这儿转眼都好些年了,这满山的弟子,也算是她说的小小人间,不知她可还满意。”
    “那师父自己呢?”她认真地看向他,“您喜欢人间吗?”
    从世外昆仑,到这南海之上,定然会有诸多不同,他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长潋愣了愣,似是被问住了,踟蹰良久,才犹豫地答复了她:“说不清,应当是喜欢的吧。”
    这么多年,从替她守着这方天地,到如今愿为它赴汤蹈火,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份情从何而起,他已然记不清了。
    一点一滴,潜移默化,他回过神来,便早已身在其中。
    “今日同你说这些,倒不是为了教你什么。”他回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你这些年,吃过不少苦,为师也有所耳闻,你便是心怀怨怼,也无可厚非,这世间诸多不公,为师只是希望你还愿相信一次。
    终有一日,所有晦暗尘埃,都将云开月明,哪怕一身污秽,还有颗心,干干净净,配得上所有溢美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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