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九日空气虽凉,但胜在天气好。清晨的阳光一泻千里,自那日纳兰暮等人携公主前去北国以来,长安城里还没有如此热闹过。京城里的茶楼啊,可谓是赚翻了天。
    远望礼部贡院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漆大门上悬乌黑沉香木,上刻始祖亲题“贡院”二字,更显威严。
    “夜深人静,风起云涌,鱼肉刀俎,谁可勘破?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丛林密术,旦夕情仇。繁复纷乱,知与谁同?理应自强,方定存亡。”
    皇宫大殿内,昏暗,压抑,只看见一个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似秋冬梧桐树上拼命挣扎的最后一片枯叶。
    “题目改了。”高高座上那人轻轻说了一句,手上那薄薄一片纸无声扬起,在空中兀自化作一片虚无。
    地上那人颤抖更甚,“老臣只听得永安王说不如他把题目拿去印,老臣想他平日对试题根本没有什么意见,便给他了,谁料他会做出如此事来……”
    “老臣,老臣确是无辜啊,请皇上明鉴!”
    高台上那人轻巧一笑,声音戏谑。“好啊。”
    台下那人难以置信地抬头,而后爆发了狂热的欣喜。
    “谢,谢主隆恩。”
    咚、咚、咚,是脑袋击在白玉地面的沉闷的声音。
    高台上那人没什么意思地懒懒一笑,“孟于清,你是国丈,我不为难你,你回去给朕好好想想怎么补救。”
    春试结束后,全京城的人都沸腾了。
    “今年策论的试题简直是前所未有!”
    “是啊,难得见到如此一针见血的试题。我以为大萧当秉持此种风范,以后定会更加繁盛啊。”
    “听闻此次试题是永安王爷亲命的,没想到他带兵可当将帅,提笔可参国事!”
    “你懂什么,这是深藏不露。”
    茶楼里,一黑衣男子突然摔碎了玉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切,难道不是吾皇英明?”
    忽然有人回想起去年云乐大师的圆寂,天香楼外飞溅起的鲜血。
    十年误,误终生。生死劫,终要渡。
    红梅纷纷扬扬落下,小院内那温婉姑娘玉手执杯浅浅微笑,“王爷英明。”
    “白儿,走,划船去。”
    “梅花都谢了,而且王妃还有五个月就要生……”
    “梅花谢了,还有迎春,还有杨柳,我说,那么多姑娘抢着想和我一起划船,你倒好。”
    若是旁人说这话,或许还有三分自傲三分假,但是眼前男子说出这番傲然之辞,自有三分骄傲,三分风流,三分厌弃,还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机敏善辩的梨白竟也是一时失了言语。
    风过无痕,兰舟轻漾。
    宽袍大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眉眼张扬。这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呐。
    她八岁始绝情绝性,多少年来心如磐石,是以能以蒲柳之姿在自古男儿的朝堂和江湖之上悄然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真的变了吗?……
    月色忽而朦胧,她的眼也好似蒙上了雾。
    她转头眺望远方,不知身旁男子明亮的目光早将她笼罩。
    原本自是陌路南北,或许是可以相守一生……
    孟府。
    “老爷,怎么了?”
    孟于清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此次永安王命题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永安王现在名头正响亮,老爷您可千万不能硬碰硬啊。”
    “话是这么说,可也万万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哎夫人,前些天宋府悄悄送了封信来,邀我去府里详谈,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老爷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去说不定有法子,不去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现在皇上还没有立太子,可大家都知道,不是钰涵又能是谁?老爷,您还是去吧。”
    孟于清的想法与夫人相似,只不过需要一个人坚定他的决心罢了,点点头,“好。”
    宋府。
    宋思越垂首,可怜兮兮,“哥哥。”
    “你以宋府的名义邀请孟大人,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哥哥,孟泽熙是我好兄弟,前几天他很难过,告诉我他的祖父有麻烦,我想哥哥你向来神通广大,肯定能……”
    宋瑜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宋思越,你已经十五了,该明事理了。”
    宋思越垂下头,并不言语。
    “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出去了。”
    “哥哥!”
    离开宋思越的屋子,一个白衣人出现在宋瑜身边,“宋大人,小公子这次……”
    “这件事不必上报主上。”
    “可是……”
    宋瑜停下步子,看向白衣人的眸子分明温和,可那人竟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是。”
    宋瑜回身看了看宋思越紧闭的屋门,无声地叹了口气,弟弟,还希望你能早些明白事理。
    “大人,孟大人来了。”
    “请他到前厅坐吧。”
    竹叶沙沙,梅树已经生出绿油油的叶子来了。
    “孟大人,请坐。”
    “孟大人莫急,若问这大萧的国土上,谁还能有您孟家的势力大?朝堂上,您身为二品中书令,后宫里,有孟皇后执掌,六皇子大势已去,如今东宫之位秦王触手可及,您这错误又不是什么大错误,不过是皇上想要敲打您一下罢了。”
    “您想,若是皇帝无意秦王当太子,他就不会不让刑部继续查去年那个北疆的案子。皇上舍弃了武谦和唐身立,足以看出秦王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重。”
    宋瑜其实相当于白天说瞎话,武谦和唐身立皇帝如何不想保,只不过当时的武谦和唐身立的罪太大,闹得路人皆知,再加上大萧两元大将还可能是他们一起害的,这两人,不得不舍弃。
    不过在心急的孟于清心里,这话听起来就甚是顺畅。
    “夜深人静,风起云涌,鱼肉刀俎,谁可勘破?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丛林密术,旦夕情仇。繁复纷乱,知与谁同?理应自强,方定存亡。”
    宋瑜轻轻念了一遍,“这次永安王换题,换的虽是好题,但到底有蔑视大萧律法之意,而且字里行间皆有大萧不如其他国家之感。宋大人何不上本折子,将此事说一说。”
    “可是永安王现在风头正盛,冒然上折子,会不会不太妥当?”
    宋瑜暗叹一声老狐狸就是难骗。
    “孟大人,再不好说的话,在嘴里多揣摩捣鼓几遍,自然都稳当了。”
    皇宫,兴庆宫。
    “皇后,今日叫你过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臣妾不明白,还请母后明示。”
    “哼,不明白?不明白你就在这儿跪着,知道明白为止!”
    两个时辰之后。
    “母后,皇后这是做错什么了?您罚她在这儿一直跪着?”
    “皇儿啊,你不明白,前几日宫里的宫女们已经和哀家说了,说在丽妃的姑娘屋里看见了一个男人的画像!”
    “这皇后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能传到哀家的耳朵里,就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皇帝眯了眯眼,“雨琴?”
    “是啊,就是雨琴那个姑娘,她今年才十五岁,从小娇生惯养的,能懂什么?”
    “丽妃最近受了你的冷落,难过得很,天天闷在屋子里头不知道这事很正常,可皇后竟然也不闻不问,这要传出去,我大萧皇室的脸面往哪搁啊!”
    听到最后一句,本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皇帝狠狠剜了皇后一眼。
    “这后宫里头,争宠这事太正常不过,可要因此失了皇家威仪,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月太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母后教训的是,可是让皇后在这儿一直跪着毕竟也不成体统,不如先让她起来,回头我教训她,不劳烦您。”
    “也行,”月太后挥挥手,“哀家也不爱理这些事儿,我也累了,你们走吧。”
    与此同时,孟于清从宋府离开,准备回府。
    在大萧,重臣之间最忌没事找事公然打交道,因而此番孟于清乘的是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和那些八九品小臣的马车没什么差别,从宋府后门出了,一路匆匆驶向孟府。
    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大萧长公主驸马邱子玉是个老婆控,又是个喜欢热闹的,虽然如今贵为门下省侍中,可是每月总要抽出时间到这繁华的长安老街上走走,给长公主买几块梅娘家特有的梅花糕。
    今天,他催着小厮去买梅花糕,自己在后头喜气洋洋地晃着,刚走过一个转角,突然听见“咣当”一声。
    他一惊,上前几步,可惜凑过去的人太多,他倒是一时被挤在后头。
    “你走路长没长眼睛?”马夫怒喝,后头那黑色马车倒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
    应该是得了命令,马夫哼了一声,“咱们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让开!”
    后头的邱子玉好容易扒开人群。
    “驸马爷。”
    趴在地上的小厮可怜兮兮喊道。
    要是邱子玉活在当下,肯定想的是这孩子真机灵,碰瓷技术高。
    一看那样子,就知道是装的。
    “咳咳,”邱子玉踱上前去,“谁说我的小厮不长眼睛的?”
    “驸马爷,抱歉抱歉,是小的不长眼睛,有眼不识泰山……”
    “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家主子是谁,在后头藏着也不露个面儿,太没诚意了吧。”
    人越围越多,指指点点之声越来越大。
    可怜的孟大人就是这样被从马车里逼出来的。
    上了封愚蠢的折子,加上私会朝中重臣,孟大人最近的日子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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