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树下,刘小二放开阿三的手,自顾自的伸直双腿坐下,两只手随意的撑在地上。阿三却像老僧入定般,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三”刘小二不知何时站到了阿三身后,拉起阿三的手“过去坐会儿?”
    阿三挨着刘小二坐下,曲着双腿,两只手紧紧的抱着小腿的腿骨,小小的脑袋轻轻的搁在膝盖上,眼睛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小二:“阿三?”
    阿三:“嗯?”
    刘小二看着山下碧绿的翠竹,低低的呢喃:“你以后一定会来城里读书吧?”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底气不足的试探。
    阿三轻轻点了点头,“嗯。”眼睛却仍旧望着远方,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若有似无的音节,轻轻的回应着刘小二。
    “阿三,我真怕以后见不到你了。”刘小二微微颤抖着声音,诉说着自己的担忧,“这里到省城的路很远。记得我回来的时候,坐了一天多天的车才到县城,后来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班车才到了我们镇上。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我爸还安排了人送我,才放心让我走的。以后怕是不能常回来了。”说完,刘小二便长长的叹了口气,“阿三,你记得要给我写信,还要努力考上县城的初中,以后来省城上高中念大学,好不好?”
    阿三愣愣的像是没听到刘小二在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微微张了张嘴,轻声道:“好。”
    刘小二似乎不满意阿三这般敷衍的回答,想要在她那里追讨一个更加肯定的答案。刘小二目光诚挚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又闭了嘴不说话。
    阿三侧头过来,正好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在穿开裆裤,尿着床的时候就认识你了;我最丑最狼狈的时候你都见过,你做的傻事我也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这语气仿佛是年老的长者面对相交多年的挚友,在自己面前的不敢畅所欲言,而发出的不满。
    刘小二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被她这么一催,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结巴了,“那……你……你每个月……每个月给我……给我写一封信。”不是询问,不是命令,而是卑微的祈求。
    他知道,他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这里离镇上虽然只有二里路,但写信、寄信,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阿三不仅要忙学业还要帮家里做事,这无疑是在给她添乱。而且,寄信还需要钱。
    蒲草甸小学念书的孩子,每天都是带了冷菜和大米去学校蒸饭,热饭就着冷菜便是一天的午餐。根本没有城里孩子那所谓的“午饭钱”,也没有固定的零花钱。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得几块钱压岁钱,或是哪日家里大人高兴了赏几张角票。
    可这些钱过完年基本上就剩不了,很多人还没过完年就把它用得差不多了。
    一般来说,过年的压岁钱刚拿过手的时候,便要被镇口桥头上的火炮摊掏去一半。剩下的,本想存着,开学后偶尔拿两毛钱在五奶奶的店里换两根辣条,却又被玩具手枪收缴了去。不过,还是能剩下一块几毛的。但是,光买了手枪还不行,总不能打空枪吧?还得买两包子弹。
    压岁钱便这样被火炮和手枪收缴干净了。
    阿三虽不爱买火炮和手枪,但喜欢买钢笔、本子和头花。压岁钱本来就不多,这几样买下来,也剩不了几毛了。平时阿三的父母根本不会拿钱给她零花,她哪有钱寄信?
    可是,不写信,难道他们真要这样分开,彼此不再联系?不,他做不到。
    阿三听了他的话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静静的望着远方,目光悠远而空灵,思想也跟着飘到了天上。她如天马行空一般想着,若是她也有个在省城做生意的爸爸,若是她的妈妈也像王小蛮的爸爸那样调去城里;她是不是就能和刘小二近一些,也不用分离了?可这世上的事有几样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呢?出身、性别、姓氏,有时候就连吃饭的菜式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她还敢奢求什么?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答,刘小二有些急了。“阿三……”他拖长了声音,低低的请求:“给我写信,好吗?”
    他的声音终于唤回了她,“好!”外公应该会帮她寄信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刘小二兴高采烈的拉着阿三去小溪里玩闹,待日头偏西,发油的咸鸭蛋黄一样的太阳渐渐沉下地平线,他们才慢吞吞的回家。
    第二天一早,鸡还没叫,阿三就起床了。
    吃完早饭,梳头换了衣服,阿三拿着一个封面上有几朵粉色的小花的硬壳笔记本,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她和刘小二约在她家后面的果林里,她早早的起来就是为了打扮好在这里等他。
    今天的阿三穿了她最爱的小花裙,头发用黑色的橡皮筋在边各扎了一个圆髻,发髻上别着粉色的小花,花瓣沾上了晨露,好似活了过来。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刘小二,也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再见的一辈子的离别。
    鸡叫过三遍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丝霞光。橙红色的光打在阿三身上,给她蒙上了一层迷离的纱,像极了常年生在云雾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刘小二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画面,竟有些不敢过去,就怕自己一动,她就变成一缕青烟随着清风飘散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最后还是阿三看见他来了叫住了他:“刘小二”阿三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前面几页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到了省城有时间了再看。记得要到了省城才能看哦。”说完又推了推刘小二“快走吧,晚了要赶不上车了。”
    刘小二不想那么快离开,他还有好多话没和阿三说,“阿三,还早。我……”
    阿三不给刘小二说话的机会,推着他往大路上去,“走吧,我就不去送你了。”看刘小二还站在那里“再不走我以后不给你写信了。”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理刘小二了。
    刘小二望着阿三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了。
    待刘小二的背影消失在了果林外,阿三望着他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刘小二,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似是询问又似是嗟叹“不能了吧,你有那么好的家世,那么优秀的爸妈。而我……以后就当没我这个朋友了吧!”她低低的呢喃,而后默默的垂泪,似乎要把离别的痛苦和不舍融在这眼泪里流干。
    刘小二的背影消失了许久阿三还保持着抱头蹲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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