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江清黎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屋内即有四五人,依次排开站好,手上都是准备请主子过目的名单,其中一个递上了今日被发卖为官奴的名册,男人翻了两页,随口唤道:“小疏,帮我研磨。”
    旁边伺候的书童战战兢兢:“家主,小疏已经没了……”
    江清黎一愣,轻笑出声:“没事,帮我研磨吧。”
    鼻腔似乎残留着云疏身上的香味,不由的失神。
    将名册内的玩意儿安排到各自的去处,江清黎伸了伸懒腰,想着今晚又可以去见她的小奴儿了,男人满脸的慵懒。
    一暗卫进到室内,见有人在场,跪在地上隐晦的禀告道:
    “家主,雪四有要事求见。”
    “你们都出去吧。”
    江清黎淡淡地吩咐道。
    众人不敢停留,手里捏着名单快速离开,只留下雪四一人。
    男人瞧了一眼跪着的男人,懒散地支着脑袋道:“让你守着胡五娘,你回来作甚?”
    主子的眼神看似淡漠,实则在周身的内力一直在压迫自己,雪四只觉得神形俱散,快要撑不住了:“回主子,胡五娘听闻语安坊有女尸,就跑了过去,我一看聂凉也在,就没敢跟上.......”
    江清黎鼻腔轻轻哼了一声:“语安坊的女尸又是什么?”
    雪四将头埋的更低了:“没处理好,直接弃尸了.......”
    江清黎把玩着带着朱砂墨水的毛笔,眼底里满满都是倒映出来的火苗星子:“你是说陇北候府的那个婢子?”
    “是。”
    前些日子他去找小奴儿,有个不识相的婢女撞了他一下,正让他恶心的紧,没想到那个婢子的那双眼睛,正是那日盯着他的小奴儿不放的眼睛,一时更加厌恶,就将那两个眼珠子摘下扔给花一,没想到花一竟然没处理好。
    “尸体让聂凉看到了?”
    江清黎转动着笔,一滴两滴的墨点子洒落在雪四跪在地板上,像几朵娇艳欲滴的腊梅在他膝盖处盛放。
    “是,不过陇北候府的婢子们都处理了,也命人报官交了罚钱,这事应该了了。”
    雪四盯着眼前的朱砂墨点,只觉得浑身发凉,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失态。
    “呵……”
    江清黎眼底的火苗慢慢燃起滔天巨焰,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把花一叫来吧。”
    一个令人作呕的奴婢罢了。
    就算是分了尸,也不过是十两的赎金,还抵不上一头驴的价钱。
    只是,区区小事竟然被御衙门的人知道了。
    胡五娘那个女人着实可恶。
    一想到她,江清黎心底的杀气就忍不住地往外冒,杀人的念头不断地蒸腾着。
    可是他不能动那个女人。
    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只不过麻烦了些。
    他还要娶妻,还要生子,不值得。
    江清黎吐了口浊气,眼里的血腥渐渐消去。
    他拿起笔,重新又拿出洁白的画布,提笔在上面画着。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画布上就呈现了一个垂髫女孩。
    小女孩不过穿着灰色绫罗,上面没有什么纹路,明明只是总角打扮,眼底却有着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大大的眼睛望着前方,手里握着馒头似乎要递给什么人。
    江清黎眼底又呈现出嗜血的腥色,大笔一挥,浓墨泼洒上去,乌泱泱地一片黑河就这么地围绕在女孩身边。
    屋外,花一已经到了门口,原本壮硕的身子此刻弓着腰,尽量让自己缩成一团,刚毅面庞也锁上浓浓的愁雾。
    该来的总是会来。
    咬了咬后牙槽,男人沉着嗓子道:“主子,罪奴花一前来请罪。”
    男人头也不抬:“进来吧。”
    花一弓着腰推开了门,踏进房门立刻跪在地上,朝着江清黎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凄声道:“花一知错了。”
    江清黎依旧不看他,只是细细地描绘着女孩的发丝,等到女孩的刘海全部画完了,才淡淡的叫了起:“别脏了我的地板,起来吧。”
    花一站起身来,还是不敢抬头看男人的脸色。
    江清黎蘸了蘸墨水,又开始描女孩的眼睛,见花一一直不吭声,不禁开口道:“难不成让我请你回答吗?”
    花一杀人从来不眨眼,堂堂八尺大汉却被这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要不是刚刚主子已经明确表示不喜他弄脏地板,否则他差点又跪了下去:“回、回主子,奴才明明已经将她送到了屠宰铺子,不知为何、不知为何竟被人掉了包,扔到语安坊了......”
    江清黎呵地一声,语气凉凉:“这么说来,从前你都是将那些个死奴送到屠宰铺子供人食用,如今京兆府尹发现了,这可是犯了大罪。”
    花一被这一声冷笑又吓得一哆嗦,整个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不是的........那些肉不是送给人吃的,铺子里、铺子里的屠夫处理好以后,都是送狩猎场里的野兽吃的.......这规矩是从老主子、老主子定的……”
    江清黎此刻正描着女孩丰润的唇时,听到花一说到“老主子”三个字,笔锋一转,竟撇出一笔细细的墨来。
    她这样无辜的样子好看。
    不,太小了。
    还是长大点好。
    “处理掉吧。”
    江清黎痴痴地看着画中女子。
    “如今这世道太平,有些东西是该结束了。”
    “喏。”
    花一心下一动。
    主子这是,不怪罪他了?
    “查出是谁调换的,杀无赦。”
    听到主子熟悉的语气,花一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到:“喏。”
    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谁知江清黎又问了句:“最近御衙门有找上你们吗?”
    花一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慌忙回道:“没有。”
    一室寂静。
    男人抬笔刷刷两下,画作完成,见花一还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耐烦:“下去吧。”
    这就完了?
    花一有些懵。
    刚刚主子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对上御衙门?还是说避着点御衙门?
    纠结再三,他抬起头想要看看主子的脸色,不料无意中扫到案几上的画作。
    一个小丫头?
    花一垂头想着,主子这是腻味了容二,开始迷恋童子了?
    自己去找几个童子送过来,不知道会不会让主子消气?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江清黎冰冷刺骨的声线似乎刺穿了耳膜:“你怎么还不滚,要我请你吗?”
    花一大骇,连忙收回视线,连滚带爬的滚出了书房。
    屋子里只剩下江清黎与画中的小女孩。
    墨水还未干,一些笔锋粗一点的地方还残留着水光。
    女孩的眼睛盯着那一团黑河,却没有看向画布外。她的眼神温柔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笑意。
    仿佛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自己。
    江清黎只觉得喉咙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紧紧地扼住,按在案几上的手突然青筋暴起,一种强烈而浓郁的恐惧感突然席上他的心头,逼得他要爆炸。
    “该死的御衙门……”
    他知道他的不安来源于哪——那个可恶的御衙门。
    他等不及,这里的空气少了熟悉的芬芳,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望了望窗外,外面还是一片艳阳。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晚一些。
    想了想那双平淡无波厌世的眼眸,和画中的女孩这般带着悲天悯人的气度,截然不同。
    呵。
    目的达到了不是。
    男人拿起那副画,惟妙惟肖的小人仿佛都要从画中蹦了出来。
    他朝着女孩的脸上嗅了嗅。
    只有墨香。
    昨夜,小奴儿的身上也满是墨香。
    呵。
    他两手一挥,画由竖着中间的位置被撕成两半。
    画中的女孩也被撕成了两半。
    他将两张已成废纸的玩意揉成了两个球,又觉得不甚有趣,双手用力,尽化成了粉末。
    “进来吧。”
    门自动开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教坊众人络绎不觉得走了进来。
    众人看着案几后面的男人一脸平静,仿佛和刚刚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看着他那完美无缺温润的脸,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战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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