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墨刃重生许久以来,第一次对敌拔剑。长剑在他手中铮鸣,薄而锐的漆黑冷刃暴露在日光之下,仿佛要将一切光明都吸拢进去。
    对面四面旭阳弟子面面相觑,先自有些怯了。一人上前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墨刃不予理会,就在拔出楚言赐给他的“墨”的那一刻,侍卫向来隐忍的心里久违地燃起一团火——
    他迫切地想要战,迫切地想要手中这剑饮血,迫切地想要向主上证明断刃可铸,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这可大大地苦了对面那四人。突然出现一个剑法高超的陌生青年来搅了局不说,连句话也不说,甚至一句自报家门都没有,一言不发直接开打。
    可方才那惊险的绝地夹击都被这人轻松化解,如今堂堂正正地对战,四人哪里敌得过?
    但见墨刃清瘦的身形如黑鸦腾挪,手中那一把长剑鬼魅般点挑扫刺,以一敌四,却把那四人逼得阵型溃乱,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朋友!”
    终于一人撑不住,好容易找个空隙,气喘吁吁地开口:“我等是旭阳剑派弟子,不知朋友师承何人,所属哪派……今日我等解决门派间私人恩怨,朋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句话可不如表面听着那般友好,明摆了是拿旭阳剑派的名头来压人,告诫对方若师承所属没个大靠山,就该知难而退的意思。
    然而没想到的是墨刃根本懒得理他,直接一剑招呼过去,那人“啊”地惨叫一声,差点被削去半块头皮,滚在地上好不狼狈。
    台下楚言心里直笑,看着上面那个身影,竟被吸住了似的一刻也离不开眼,心中有莫名的藤蔓滋长盘绕。
    他的阿刃啊……
    果然还是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最动人。
    楚言回过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台上四把断剑。
    墨刃终究是墨刃,因一时意气而添乱的事是不会做的,虽恨这四人对影雨下手狠辣,也只是废了四人的剑,而未曾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身后旭阳弟子死灰般的目光中,墨刃冷然提着长剑转身。他跃下高台,台下呼声雷动!
    楚言心头发烫,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唇角先绽开笑意,紧接着心跳得莫名快了些。
    然而还未待殿主拉住他家侍卫的手,一道少年身影风儿似的扑过去,楚殿主俊美脸上的笑意顿时微僵。
    墨刃被台下等候已久的小护法抱了个满怀。
    “……”
    楚言气得牙痒痒,狠狠把长袖一甩。
    ——啧,影雨这小崽子!
    “大哥!墨刃大哥!”
    少年时候的影雨生得好一副剑眉星目,白衣紧袖,腰间束着蓝靛犀带,三分天真七分意气都写在脸上。
    他险死还生又被最敬仰的大哥所救,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哥,我好想……”
    影雨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剑鞘,疼的他“嗷”地叫出声来。
    墨刃归剑入鞘,看着那个抱头哀嚎的少年,心里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冷声道:“输了阵如此开心?殿主在此,竟不拜见,胆子越发大了。”
    “什么!?殿主大人已经来了……?”
    影雨脸上一僵,回头一看,果然在人群的外围瞥见楚言独自转身离去的背影。
    小护法吓得脸色青白,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脚下急忙运起轻功一路跟过去,“殿主,殿主等等影雨!”
    后面的墨刃一愣,看着就这样爽快地径直离去的两个,又默默看了一眼被楚言不知是刻意扔下不管,还是早就忘在脑后了的两匹马……
    ……侍卫认命地去牵了缰绳。再抬头,无奈地发现那两人早已经远了。
    他刚想追,身后倏然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危机之感。毫无征兆,一剑破空而来,已经流星般逼近他后心!
    墨刃这时右手牵着缰绳,本能地脚下一点腾空,那一剑险险擦着他后背而过,寒意透骨。
    墨刃半空中翻身,落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铿锵一声,“墨”已冷然出鞘。
    只见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位一清雅如书生的男子,一袭蓝色长衫优雅和蔼,与刚刚那一剑的气势全不相符。
    方才败在墨刃手下的四名旭阳弟子精神一振,齐齐呼道:“大师兄!”
    那男子抬手示意四人稍安勿躁,他嘴角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倒提宝剑,向墨刃抱拳行礼道:“久闻大名,九重殿的利刃,今日徐某算是见识到了。”
    墨刃面容冰冷,剑尖毫不客气地指着这蓝衫剑客,吐出三个字:“什么人?”
    男子温润一笑:“在下旭阳剑派亲传大弟子,徐明溪。数年前曾与楚殿主有一面之缘,只是楚殿主贵人多忘事,许是……已经不记得徐某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影雨一路追着殿主,终于等到楚言停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
    他慌忙上前跪地行礼:“二护法影雨见过殿主,影雨未能及时接驾,请殿主责罚。”
    头顶传来心不在焉的“嗯”地一声。影雨惶恐地抬头,只见殿主修长身姿逆光而立,负手于背,喜怒莫测。
    ……影雨被殿主大人这一哼弄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他自觉是自己认罪的态度不够实在,避重就轻,急忙咬咬牙补充道:“属下……属下武艺不精,丢了九重殿的脸面……影雨知罪。”
    “嗯……”楚殿主依然没什么表示,似乎是在沉吟思索。
    影雨心里都开始打颤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殿主到底是生气没生气啊?叫他如何是好?
    想了想,影雨终是牙一咬,决定为自己分辨几句:“只是……只是那水镜楼实在欺人太甚,只不过一玉牌,他们就断定与我九重殿有关,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九重殿何时主动挑过祸事!”
    “还有那旭阳剑派,明明这事上他们也不干净,竟说什么‘怕我们畏罪潜逃,到时无法对证’,竟唆使水镜楼主将影风大哥拘押了起来!”
    说到这里,影雨实在气不过,重重地一拳锤在地上,怒容道:“他们不过是因为也有嫌疑在身,怕走了我们会使自家麻烦!什么名门大派,也是这等腌臜心思!影雨忍不下这口气,这才与他们动起手来的……”
    将心中委屈一吐而快后,影雨心里也痛快了些。按照他的想法,楚言虽偶尔对下属苛刻了些,但对外可是一向护短的。
    更何况对方这次如此蛮不讲理仗势欺人,还扣了影风大哥,接下来只待殿主大人给他报仇雪耻便好。
    楚殿主:“……”
    这次干脆连个反应也不给了。
    影雨终于欲哭无泪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面瞄,他真笨,怎就不知道等等大哥一起过来?
    几月不见,殿主给人的感觉越加地捉摸不透了,气息如山中云雾般变幻无端,这性子好像也更加无常……也不知道常年贴身伺候的大哥和秋槿姐是如何做到十数年如一日的……
    就在影雨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殿主大人终于肯赏脸转过身来说话了。
    如果影雨此时敢大着胆子抬头,便会发现楚言开口时脸上十分踌躇和纠结,仿佛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然后影雨就听见楚言很是缥缈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抱……”
    影雨眨眨眼,抱?
    他还想听清楚,然而,楚殿主的声音至此立刻猛地一顿。
    殿主掩饰性地咳嗽几下,语调立刻冷厉严肃下来:“抱——鹤归山那一式剑招,为何使得那般松软无力!出招急躁失衡,收招气力不济,墨刃便是这么教你的?”
    影雨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家殿主对下属武功的要求素来容不得沙子,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是是属下学艺不精!影雨自甘领罪,只是求殿主不要罚大哥……”
    楚言冷哼一声,“罢了,这回孤便当没看见。下不为例,记住了。”
    一语罢,袖中青玉折扇滑出展开,不着痕迹地遮了略微发烫的脸……
    开玩笑,若是让影雨知道他方才走神竟是在想“为何阿刃肯让影雨抱却不敢与孤亲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影雨还迷迷糊糊地摸不清状况,楚言道:“还不起来,等孤扶你?”
    这便是真不计较的意思了。小护法连忙起身,正欲谢恩,殿主先皱眉道:“阿刃怎的还不跟来。”
    “殿主稍候,”影雨眼睛一亮,“属下去找大哥,带他过来!”
    ……楚言气得肝疼,没来由地着恼,连喉咙里都泛酸了,一字一顿地咬道:“不、必、你。孤去接他过来。”
    他也不跟影雨多扯,直接脚下一点,人就已如一道清风般远去,将惊呼的影雨抛在十几丈之后。
    长青城的街巷都是青灰石砖。楚言一路轻功折回,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回到了那高台之前。
    墨刃还好端端地乘马停在刚刚的地方。没等楚言松口气,定睛一看,却见墨刃马前站着一陌生人,很是温雅地笑着。
    墨刃背对着楚言这边,看不到表情,但那陌生人含笑吐字,两人仿佛是极为亲近地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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