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 天元帝元年 十月廿九 琼华殿
    是夜,天柏还在批改从唐朝各处呈上来的奏折,虽说内饰监的宦官已在殿中中放了数个火炉但到了夜里寒气还是降了下来,让人的身子不禁觉得生冷。
    侍立天柏身侧的桃十三看天柏身子似乎有些发抖,便从身后拿了件白狐大氅披在了天柏的身上。
    微微舒展了下身体,天柏放下毛笔侧头向桃十三笑了笑:“陪朕出去走走吧,坐的久了还真觉得有些乏。”
    “嗯。”桃十三微微点头,挑起一盏灯笼陪天柏从琼华殿慢慢渡步出去。
    “想起来,幼时过冬母亲便总是给朕裹上一身的白狐裘,生怕朕冻着。现在想想,朕初见你时也穿着一身白狐裘,现在想想,还真挺有意思的。”望着远处乾元城内的万家灯火,天柏侧头笑道。
    桃十三垂首微笑:“是十三运气好,遇着了陛下,不然只怕十三就是世上游荡的孤魂野鬼中的一个呢。”
    天柏笑了笑没说话,半响说道:“有想过恢复本名,重建张家吗?无需多虑,朕准了。”
    可桃十三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不需要了。桃十三这名字是陛下赐的,十三不愿换。而且……如今世上十三仅有陛下一个亲近的人,其他那些亲戚,当年他们没出来帮过张家,如今也十三也没那个必要去认他们。”
    天柏点了点头:“罢了,你随意就好,什么时候想恢复张家就去做吧,朕随意都准。”
    说着,天柏便干脆的拉着桃十三坐在了琼华殿前的台阶上,虽是地凉,但有厚实的白狐裘垫着,倒也不觉着冰。
    天柏将桃十三拉倒身边,又将白狐裘从身上解开,披在了他与桃十三的肩上。
    “如今国势将稳,冯叔叔过不惯乾元城的日子,又请命带着神策军回了朔州抵抗那些回鹘、突厥的域外蛮夷,孙子胥也一起去了,倒是梁永安在乾元城安顿下来,准备就此做个潇洒度日的景阳公。
    卫飞鸿那些老爷子朕也给了赏赐,重整了太医院,让他们几位想进去的就进去,不想进去的朕便划一座大宅给他们,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
    而九华……”
    说着,天柏莫名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给他实实在在,位极人臣的官职不要,非要朕赐他一个‘司空’的三公闲职。虽说是舒服,也是个一品大员,俸禄也高,却是半点权利都没有!但他就是高兴,你猜他怎么说的?”
    天柏扭头笑问桃十三。
    桃十三这时也知道,自家陛下此时是兴致来了,便也顺着他问道:“安国公是如何说得?”
    “他啊……说他什么都不要,就喜欢要一个除了我这个天元帝之外,人人见了他都得行礼的位子!没权好啊,这样既不惹人厌,又能活的自在,所有人还得尊重他,这正是他最中意的。
    你说说,你说说。”天柏摇头晃脑的叹息:“当年陪朕玩命那么多次,生死之间走了那么多趟,现在也不知道给自己多捞点好处,非要个什么自在度日……
    如今更是不管不顾的带着些随从便跑去游山玩水了,这老货……
    他不给自己想想也该给自己的义子刘三想想啊!”
    天柏笑骂。
    只是天柏虽是口中骂着,但桃十三却能看出天柏此刻心情极好,纯粹是想找多说说话罢了。
    半响,笑够了,天柏却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远方。
    “可现在人都走了,如果不是十三你还在朕的身边,朕想找个可以随意说说话的人只怕都找不到。”
    天柏叹了口气:“朕从前也没想到,坐上把椅子后,这把椅子上会这么冷,会这么高,高到所有人都不敢抬眼和你说话,想想也真是够无趣的。”
    桃十三给天柏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轻声回道:“陛下如今乃是世间最为尊贵之人,自然令人人尊崇,唯恐怠慢失礼。”
    “诶……”天柏叹了口气,末了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对了,派下去的人还是没找到长苏吗?”
    桃十三微微摇头:“没有……如今整个唐朝都已经被搜遍了,便是大食、回鹘、吐蕃、南诏等地都已派去了人手,可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想来也是没找到的。”
    天柏微微阖眼,眼带杀意:“朕还就真不信了,他会就此消失,再不出现!”
    “既然朕还在这里,那么长苏对朕的谋划便一定没有停过,只是不知道如今他到底在哪里,又在准备些什么!”
    天柏微微低头,下意识的摩挲着指尖:“从当年,到如今,朕始终没想明白长苏到底是在朕的身上谋划些什么,虽然不清楚,但想来必定十分重要。朕如今虽有了点头绪,但还是不能确定,只能等长苏再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之后,再做决断!”
    天柏闭起了双眸,靠在了桃十三的肩上:“而且,朕有感觉,就快了……长苏……定然就快要动手了……”
    天柏口中的声音越来越轻:“你还记得,在无定河港时,赵夜华袭杀朕,朕身中烈毒之事吗?”
    桃十三缓缓点头:“十三当然记得。”
    “如今看来,朕是不知何种原因侥幸未死,可真却清楚的记得,那并非朕的好运,而是……”
    天柏踌躇了片刻,脑中回忆起了那一夜,张朝阳身死的那一夜。他在昏过去的时刻,他从苍穹之上坠落,落到了海洋上,落到了岩浆上,然后他便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枷锁被打开了。
    那并非痛苦带来的幻觉,天柏是真切的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禁锢了许久的东西,被解放了。
    但天柏接下来的话还没等说出来,他竟是就这般靠着桃十三睡了过去。
    桃十三小心的动了动肩膀,让天柏的头能靠在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同时轻轻的摆了摆手,周围立刻便有无数隐蔽在黑暗中的羽林卫与内饰监的宦官走了出来,其中几名宦官捧着又一匹白狐裘衣,悄无声息的走到桃十三身前,在桃十三的指示下将那裘衣小心的盖在了她与天柏的身上。
    于此,这两人,竟是就这般在琼华殿外,这样坐了一整夜。
    ……
    乾元城外,苍穹之上,无尽阴云聚拢而来,一双赤金色的龙瞳睁开了,它的尖牙与利爪在携乘着云雾在无垠的高空遨游着。
    “时候到了。”坐在龙首上的长苏睁开了双眼:“那猴毛如今已然觉醒,该将他打落尘埃,乱其心智了。”
    老龙王烦躁的晃了晃脑袋,闷雷般的声音响起:“长苏,按你说言,等这一年的时日真的有用吗?那猴毛如今已是人间帝王,当年又是由死境中逆转,如今你要怎么做才能乱他心智呢?”
    长苏漠然直视这遥远的乾元城中最大的那座宫殿:“当然是用他用过的办法。他当初怎么对那个凡人帝王的,如今我就怎么对他不就成了吗。
    凡人总是这样,为了无谓的权利与名利争斗,当那猴毛发现当初他所守护的一切,仅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便将他视作祸害而背叛他时……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呢?”
    龙王想了想,心中一阵冰凉,犹豫片刻,冷哼道:“可你说的简单,那些凡人真的会信吗?这猴毛在凡间对那些凡人也算是施了大恩德的。”
    “凡人愚昧,皆随大流,我不需要他们相信,我只要他们看到即可!”长苏扬手打出一张符箓,登时有无量氤氲的金色光晕将他周身笼罩其中。
    “待会演好你的角色,我演好我的,一切便能顺利进行。”长苏冷声。
    龙王冷哼一声,再没说什么,开始扮他口不能言的神仙坐骑。
    这一日,乾元城本一如往常,贩夫走卒忙碌不休,街道上人潮川流不息,人声鼎沸,朝臣们刚从宣政殿内走出,骤然,天穹上有无量光芒洒落,有飘渺乐声自高天訇然作响,如黄钟大吕,震人心魄。
    这一刻,无数人抬头仰望,他们眼中便出现了仅存于传说之中的神仙事物——龙!
    只见一条百丈长的金龙在天际遨游,龙首上端坐一人,那人身披彩霞,头戴冠冕,一身衣袍飘飘若仙,望去便有神威如海,叫人双膝发软,指向跪地叩首。
    只见那神仙从龙首上站起,就那么足踏虚空一步步向皇宫大殿而来,仅在片刻后,乾元城中惊骇莫名的百姓便跪了一地,就连那些朝臣也都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那神仙矗立半空,骤然冷哼一声,怒喝道:“孽障!祸害人间多年,此刻我已经来到,还不现行!”
    说着,那神仙一扬起手中拂尘便有一道匹练长虹跨空而去,转眼间便将天柏所在的皇宫纳入其中。片刻后,宫殿的屋顶便猛地整个被掀翻,露出其中正将桃十三死死护在身后的天柏。
    神仙见着天柏就冷笑起来:“你这孽障,私入人界,擅夺人身,祸乱凡尘,你可知你已犯天条,其罪当诛?!”
    天柏眼中闪过惊骇,闪过震惊,但随即便有一丝冷芒浮了上来,天柏死死盯着那‘神仙’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长苏!”
    天柏只说了这两个字后便没在开口,可他的声音却莫名的响起,那声音与他有八分相似,剩下两份却带着股野兽吼叫时的野蛮意味。
    “我已躲在人间这么多年,你们这些该死的神仙,为什么要来打扰?!”
    “哼,你这孽障来吸取凡间精气,致使凡间多年来天灾不断,因你枉死近百万人,你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蝼蚁般的凡人罢了,有什么可在乎的,就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神仙最为虚伪!我还告诉你,我不仅要吸这凡间的精气,我还吃了许多人,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天柏的声音满是讥讽与不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这么大声势有什么用?你是管不了我的,否则擅自插手人间,你便也犯了天条!
    哼哼,你以为你在人间放个劳什子的分身就能拿我怎么样了?如今我已将你那叫长苏的分身给吃了,连人间的道观也都被我尽数推倒,你们这些靠香火存在的神仙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日后,这人间就是我的了!我再也无需躲躲藏藏了,哈哈哈哈哈!”
    就这么着,天上的神仙与地上的妖魔就这么一板一眼的表演着,而天柏则冷眼看着。
    如今他算是知道长苏到底是要做什么了,很快,或者说即将他就会被人从这个皇位推下来,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只是因为,这一场荒谬却真实的表演。
    来不及多想,天柏直接将桃十三从大殿的侧门推了出去,而后便独自一人呆在了大殿之中。
    而这时,天空中的表演还在继续。
    天柏的声音说了许久,神仙都没有反驳,这让乾元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惶恐起来。
    但很快,那神仙恼恨的声音便响起了:“好你个孽障,我不过数十日未曾下凡,这凡间竟被你变成了这幅模样!好好好,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能拿你如何,但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诛灭你!”
    说着,神仙张手打出一张符录:“我要你现形!”只见那细薄的符录转瞬间便跨过了百丈距离,贴到了天柏的身上!也就在这一刻,天柏周身有无数毛发开始生长,他的牙齿忽然变长,竟是生生的,在所有朝臣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天柏发觉了自身的变化,但他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长苏。
    这一刻,在他变作猴子的这一刻,天柏便感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仿佛有什么枷锁一般的东西彻底的消失了。
    他想起来了。
    而只见半空中,那神仙在打出一道符录后他的身体便如泡沫一般开始消散,只听他勉力说道:“如今我废我百世修为让你现形,毁你修为……孽障,你再也遗害不了人间了!”
    说完,那神仙便消失了,而那百丈金龙哀鸣一声便钻入了厚实的云层之中,片刻之后,天穹便下去了冰冷的雨滴。
    神仙消失了,这一刻,整座乾元城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着,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而后恐惧与愤怒的海洋便毁灭般的朝着皇宫,朝着天柏爆发了。
    “杀……杀了他!杀了这个妖孽!”
    “神仙已经封印他了,杀了他!”
    “那是个怪物,那是个妖精啊!不能让他活着,不然我们都会被吃掉啊!”
    转瞬间,无数人跑动起来,无数声音响了起来,人们恐惧的、愤怒的、颤抖的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不约而同的想着皇宫涌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获得太平,杀了那个妖孽!
    所有人都疯狂,几乎是所有人。
    此时此刻,还有人,或者说那么一小部分人还保持着些许清醒。
    ——那些曾见识过长苏异于常人法术的人。
    也有人思考,如果这一切都是长苏的报复呢?新帝推平道观,分发粮食,乃是天大的好事,是他以一己之力将原本民不聊生的国家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啊!
    但是,可供人思考的时间太短,因为恐惧而变得疯狂的人又太多,些许不同意见的话语转瞬间便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没人在乎。
    眼见乾元城的人潮就要近了,天柏回过头,朝着在侧殿门口发愣的桃十三露出了一个丑陋,却勉强的笑容。
    笑的像哭一样。
    而后天柏便逃了,起先是奔跑,之后便手足并用的攀上了楼房,在平常人触及不到的地方狂奔。
    在他身后,面容惊惶的桃十三咬着牙,拼了命的在追他。一只手执拗的隔了老远的伸出来,想要抓住天柏,但是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再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
    天柏拼命的奔跑着,他已经跑了许久了,但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看一眼。
    他不在乎其他所有人,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桃十三的那对温润,如盛满了美酒与玉器的双眼。
    他不想以这副样子去看桃十三,或者被桃十三看到。
    不知跑了多久,天柏在感觉有一股疲乏从他的身体深处涌出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四周已经没有半点人声了,只有参天的古树与静谧的森林。
    而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长苏的声音。
    “真可惜,我还想着你会暴起反击,将那些愚蠢的凡人都给杀个干净呢。”
    只见长苏送树后缓缓走来:“怎么样?被自己当初拼了命守护的人眨眼间就背叛的感觉怎么样?我还真是特别的想知道。”
    天柏低头不语,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掌,片刻后一根黝黑的铁棒自他掌中出现,天柏五指收拢,紧紧的抓在了手里。
    “怎么,要打过一场吗?”长苏的笑容更加的讥讽了:“百年前你我就过过一场,当时……你可是被我生生打死的,你忘了?”
    天柏愣了愣,但随即一阵记忆就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原来你是……当年那只号称西梁大王的……野猪精?!”
    “说什么西梁大王,都是过去刚成精时不懂事的说法罢了。”长苏冷笑着从身侧抽出一柄长剑。
    天柏沉默了,半响闷声问道:“虽然知道你恐怕不会回答我,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天柏目光炯炯的盯着长苏。
    是啊,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百年前的那一场恩怨?但那时我已殒命,甚至魂都飘到地府重新轮回转世,你又为什么要耗费这多年时间,孜孜不倦的如此报复我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长苏眯了眯眼:“因为我厌憎你啊……”
    天柏疑道:“厌憎我?我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
    “那可多了去的。”长苏笑着,蓦的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说不是你,我只是憎恶那只猴子罢了。”
    天柏这才恍然大悟:“你憎恨着……大圣爷?”
    “对,就是……”话音未落,长苏猛地抽剑近身:“你的那位大圣爷啊!”
    只见惊鸿般的剑光闪过,一棵近三丈宽的参天古树就此被拦腰截断!
    但天柏却杵着棍一棍砸在了地面上飘身飞起,反手便是一棍朝长苏扫去!
    砰的一声响。
    剑棍相交,长苏一剑荡开黝黑铁棍冷然道:“那只遭瘟的猴子,当初号天下妖魔群起,又结交天下群妖为兄弟,我们到是应承了,可他呢?!”
    长苏长剑连刺,一剑朝着天柏喉头刺去,天柏躲闪不及,口中怒喝一声,一口白牙利齿直接压在了剑身上,上下合紧,竟是将长苏手中长剑给一口咬断!
    而后天柏飞身便是一脚势若雷霆般踹在了长苏胸腹,一脚将他踹出去尽十丈远,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咳咳。”长苏咳了两口血唾沫出来,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树干:“想不到做了三世人了,你的法力不仅没有荒芜,反而增加了……”
    长苏咧嘴一笑手腕一翻,又是一柄绽光长剑出现在了手中。
    “你的那个大圣爷,当年虚情假意的与天下妖魔结为兄弟,可没两天天庭招安他便毫不犹豫的去了,留下一众‘兄弟’被围剿!”
    长苏抖了个剑花:“你说说,这样的大圣爷……我该不该瞧不起他,该不该憎恶他!”
    天柏捏紧了棍子,沉声道:“可你还是没说,到底是为什么!”
    长苏狞笑着回答:“其实很简单,我与他一样,都做了天庭的一条狗罢了!
    天上的那些大官要孙悟空,我便受命来此,帮他们一把!”
    “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天柏断然怒喝:“孙悟空是孙悟空,我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长苏訇然大笑:“你是你?孙悟空是孙悟空?猴毛啊猴毛……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你一根猴毛何德何能,能幻化身形,甚至是……出现灵魂能让阎罗王帮你投胎转世?”
    听着长苏疯狂而讥讽的大笑,天柏忽然周身有些发冷。
    这一刻,他终于察觉了,察觉到那一张无形的巨网是如何在多年钱前将他罩入其中的。
    天柏面色极为难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苏冷笑:“什么意思?你待会儿就懂了……”
    “你说什……”
    天柏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雷霆便自高天上落了下来,却是那百丈金龙来了。
    老龙王冷冷看着长苏:“你话太多了!”
    “那真对不起,有些得意忘形了。”长苏耸了耸肩。
    但这一刻天柏却没理他们,他脑海中无数记忆疯狂涌入,他想起了一切。
    他终于记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轮回转世了,前两次,他都是被一个相同面孔的人所杀,如今看来,那人不正是长苏吗?!
    天柏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阎罗老儿诓骗我……说什么是因为我承接了孙悟空的因果,因此才被天庭针对!”
    “亏你还真信了!”长苏接口道:“也不想想你区区一根猴毛也能承接孙悟空的因果?
    若不如此说,阎罗王怎么能名正言顺,又不惊动你的把你投入转轮镜?又怎么能抹去你的灵识记忆?你以为孟婆汤对我等有法术的存在也管用吗?”
    “够了!”老龙王一声怒喝:“说的太多了,速速拿下这猴毛,迟则生变!”
    如此,长苏便也不再开口,只是提起了手中长剑,遥遥对准了天柏。
    天柏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中铁棒,双眸微阖,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的心中乱极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他出现到现在,似乎一切都笼罩在一场又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阴谋里,令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当年他因一个牧童帮孙悟空拔下毫毛才存在,现在想想……只怕那个牧童当时那一切都有问题。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现在……他要面临的,是一场恶战。
    ……
    原本广袤无边的森林如今已成了一片飞废墟,废墟上有无数断裂的树干与碎石,有些树干上还燃着大火,有些碎石上还有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
    而就在战场的中央,金色的龙王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天柏手中的黝黑铁棍已断了一半,他对面长苏手中的长剑也不见了踪影,此时两人都满身血迹的喘着粗气。
    长苏的脸上还带着狰狞的恨意,但现在天柏的眼神却变得平静如水。
    “怎么,胜券在握了?没用的,你以为打赢了我,打赢了这条龙就够了?”长苏缓缓吐出一口气,狞笑着开口:“我们……都不过是天上那些神仙的棋子罢了,他们凡间万物生,凡间万物便繁荣昌盛。他们要世人死,这世间万物便寸草不生!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我们……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虽不知你为何法力会变得如此之高,但你斗赢了我是没用的,后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而这时,天柏却平静开口:“我知道,那只猴子就要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长苏的眼神变了:“你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当然能知道。”天柏歪了歪脑袋:“其一,是因为我都想起来了。
    其二,我便是他,我为何不能知道?”
    但说着,天柏却皱起了眉头,脑中闪过一个穿着桃红披风的女子。
    “不对,我不是他,我不是孙悟空……”天柏仿佛确定什么事一般,缓缓抬起头颅,眼中有金光闪烁:“我就是我,我不是孙悟空!”
    这一瞬间,天柏明心见性,将一切都回忆起来了。
    三世之前,他刚出世的时候,灵识还处于懵懂状态,只懂得以本能行事,而且没活多久便与长苏斗了一场,被长苏打死入了地府。
    而这一世,虽然灵识被封,但他在人间成长了十多年,经历生死无数,灵识早已成熟,只是记忆一只被封,什么都不记得而已。
    如今灵识解封,他从混乱状态清醒过来,自然将一切都记起来了。
    甚至……他连上面那些存在打的什么算盘,做的什么谋划也看清了。
    “既然我想起来了……”天柏眼眸转冷:“那么你我之间要算的账就更多了!”
    “那就来吧!”长苏一声怒吼,手中幻化长剑向天柏冲去。
    ……
    一个时辰后,尘埃落定。
    天空中有燃尽的余烬扑簌落下,那是长苏。
    天柏抬头望着那些随风而去的余烬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在最后时刻找回了所有记忆,连带孙悟空那一部分修习记忆也翻了出来,只怕他真斗不过长苏。
    长苏太疯狂了,与其说他是在与自己拼死相搏,倒不如说在寻死。最后时刻他甚至将任由自己的铁棒砸在他的身上也要靠近他,然后引爆自己周身的法力,想要拉他一起共赴黄泉。
    当然……长苏已经没有黄泉可以去了。
    在引爆周身法力的那一刻时,他的灵魂也一同碎裂了。
    只是关于长苏……
    想起这个,天柏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孙悟空或许不记得,但如今找回了所有记忆的天柏却是记得的。这长苏,恐怕便是当年孙悟空在花果山与众妖结拜时一对野猪精夫妇的遗腹子。
    孙悟空入天庭当弼马温后,天兵天将便来花果山下界灭妖了。丈夫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儿,引颈就戮,而伤势过重的妻子在剩下长苏后没过多久便殒命了。
    之后长苏到底经历了什么,天柏并不知道。但想来……恐怕是无意中遇到孙悟空后,被那些天兵天将给抓了去吧……
    就在天柏如此想的时候,天上降下一朵祥云,一毛脸雷公嘴,头顶金箍,背生智慧光轮的和尚从祥云上走了下来。那和尚一看到被毁的一片狼藉的森林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孽障,此处可是你干的?”
    天柏缓缓回头,嘴角就挂起了讥讽的笑容:“我当是谁,这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孙悟空皱眉看着天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早已不是齐天大圣了,佛祖慈悲,已渡我成佛,如今我乃是西天斗战胜佛,以后莫要叫错了!”
    “哟呵,这名头真响亮!”天柏睁大了眼瞳:“好一个斗战胜佛!”
    孙悟空看着天柏,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不到当年的一根猴毛如今居然修炼出了门道,念你修行不易,这便随前往西天吧。你在人间已行了如此多的祸事,还不知悔改吗?!”
    孙悟空说的大义凛然,可天柏却动也不动以下,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他,指着自己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孙悟空皱了皱眉:“你是我当年被压在五指山下时拔下的一根猴毛,怎么了?”
    “嗯……那你知道,你是谁吗?”天柏又问。
    “我乃斗战胜佛孙悟空!”孙悟空答。
    天柏疑惑问道:“你就从没想过,你拔过那么多根猴毛,为什么只有我这根与众不同,或者说能修炼成精,甚至转世为人吗?”
    孙悟空眉头皱的更深了:“那又如何?许当年我情急之下一丝法力寄托在了你身上,因而才使你拥有法力。”
    “看来你还是没懂 啊……”天柏挠了挠脑袋:“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时候,每日都会被天上那些神仙对着你淋煮沸的铜汁,喂你吃烧着的石头,可只有那一天。却莫名其妙的风平浪静吗?”
    这一下,孙悟空也有些犹豫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其实我就是你。”天柏平静道。
    而当天柏说完这句话,孙悟空却面色大变:“胡言乱语,你不过是我的一根猴毛,怎么可能会是我!”
    “看来你还是不信……让我想想该如何跟你说吧。”天柏沉吟片刻开口:“当年,你被压在五指山下时曾有一位牧童经过,你求那牧童拔你一根毫毛,于是那牧童便照做了,对不对?”
    孙悟空勉强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这多年来的重点,便在此处了。”天柏漠然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那牧童恐怕并非凡人,只是不知道是上面哪一个变得就是了。
    五百年来,五指山上的符咒一直都在消磨你的意志、你的不甘,而那牧童来的时候,正是你内心最为薄弱的时刻。
    所以你才会出声恳求,才会想到让那牧童拔你一根毫毛。
    可那牧童在拔你一根毫毛的时候,并非仅仅是将你的一根毫毛给拔了出来,他同时……还将你的一点真灵从你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天柏指了指自己:“那就是我。”
    “所以我才会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可此时孙悟空还是半信半疑,他狐疑道:“可哪怕抽出了一点真灵又如何呢?”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天柏指了指天上:“东边和西边在五百年前合谋将你渴望自由,不受约束,永不服输的那一点真灵给用计抽了出来,成了我。
    之后诓骗于我,将我投入了轮回,如今这已经是我第三世轮回了。
    正因我是你的一点真灵,所以才能拥有身躯,才能被投入轮回,才能反抗你身为主人意识。”
    “等等等,你说的有模有样的,那你说说,天上那些仙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不过是一个罪孽慎重的妖猴罢了,他们何必特意诓骗你,诓骗我呢?”孙悟空有些生气,不屑的嘲笑道。
    天柏眯了眯眼,看着孙悟空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微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想要我死,想要你当一条永远听话的狗!
    我入轮回三世,前两世都是我出生没多久就杀了我,削弱我的魂魄,令我灵识蒙尘,懵懂不堪。而第三世,他们封我记忆,断我灵识,将我投入人间经历红尘万丈,人情冷暖,然后再将我抬到人间最高处时让我从云端跌落,如此才能令我的本质真灵不稳,从而彻底将我抹杀掉!”
    天柏看着孙悟空的双眼:“真灵不死,灵魂不灭。孙悟空,如果我这一点真灵不死的话,你便永远都不会臣服任何人,乃至任何神!而如果真灵不死,所以无论将你打败多少次,杀死多少次,你都会卷土重来,永不屈服!”
    说道这里,天柏就讥讽的笑了起来:“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计划,一个能一劳永逸抹掉我这真灵的计划。这计划到如今恐怕已经谋划了百年不止,为的便是现在这场面,为的……便是让你亲手杀死我……如今已经灵识动荡不稳的不屈真灵!
    只是……恐怕就是那些以众生为棋子的神仙们也没想到,哪怕长苏加快了速度,我体内的灵识还是提早觉醒了,而如今更是提早恢复了记忆。否则,恐怕此刻真会与你一见面就分个你死我活不可。”
    孙悟空面色变了又变,半响,张了张口,却没能出声。
    “不行!我不信,我不相信!”孙悟空猛地上前一步怒喝道:“我不信佛祖会如此行事!你现在与我一起去西天,一起找佛祖对峙!”
    “去西天?”天柏面色怪异的看着孙悟空:“方才说了那么多,你还是要让我跟你……去西天找佛祖对峙?”
    末了,天柏忽然恍然大悟,便明白的笑了起来:“对,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你是孙悟空,你是斗战胜佛,你是神,你是仙,而我……只是一根猴毛罢了。”
    天柏握紧了铁棒,缓缓举了起来:“五百年前是,五百年后,仍然是!”
    ……
    孙悟空已在五行山做了一整月了,但他还是有些糊涂。
    猴毛已经死了,死在了孙悟空的手里,孙悟空是眼睁睁看着猴毛气绝之后带着不屑与嗤笑在他手中化作了灰烬。
    原本孙悟空应当就此返回西天的,但他却不知为何回去了五行山,坐在五行山的山头思考了许久。
    他不断的回忆着五百年来的点点滴滴,某一日,孙悟空忽然发觉得那猴毛说的或许是真的。
    或许……那猴毛才是他的真我。
    他脑中忽然有了关于猴毛的记忆,他想起了许多陌生而熟悉的。
    桃十三、张朝阳、九华、懿昭容、冯阳平。
    那是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凡人。
    忽然间,孙悟空开始变得烦躁起来,他的内心躁动不安,因为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烦躁不安的孙悟空一个翻身离开了五行山,他先入了地府,一棍子砸了转轮镜,又一棍子将阎罗王打的魂飞魄散。而后翻开了生死簿,从其中拿了几个魂魄出来,直接将其中叫张朝阳与懿菡的魂魄拿了出来,抄起判官的笔就来了个逆天改命,将未来三世都改的大富大贵,一生无忧,哪怕坐吃等死都能幸福安康子孙满堂。
    而后又去了凡人的一座城池,此时那城市的骚动已经平息,虽还有些混乱但大抵还算过的去。
    孙悟空极其迅速的找到了一个叫桃十三的女子,趁她不注意就拔了根毫毛变了个人出来。
    而后便飞上了天穹之上,抓了一把毫毛下来,吹了口仙气,那些毫毛便成了铺天盖地的瞌睡虫,从乾元城一路蔓延到周围三千里地。
    遇着的人便沉沉睡去,一觉醒来都觉着脑中好似忘掉了什么。
    如此心愿了结,孙悟空又从怀中拿出了一片白绸布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深深嗅闻,将那味道铭刻在脑海之中后,就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下去。
    只是立碑的时候他稍稍烦恼了下,想了想,还是立了两块碑。
    一块白璎珞的,一块孙悟空的。
    做完了这一切,他心中那股曾经永不熄灭的火焰才再次灸烤了起来,烧的他心肝脾肺都疼痛难忍。
    前世今生,算起来,他有许多账得收回来。
    之前还觉得轻若无物的金箍如今仅仅是戴着,孙悟空就觉得重若万钧,原本看着还觉得不错的天空如今看着就觉得如蒙上了一层云翳,怎么看都让人心烦意乱,恨不能用手中铁棒扫他个光风霁月,天朗水清!
    如此想着,孙悟空便也如此做了。
    他唤来筋头云,转眼间便冲上了三十三重天,一棍子砸翻几个脸带讥讽准备开口嘲笑他的天兵,再一棍子就掀翻了南天门!
    他一路打杀过去,咬碎了金箍,砸碎了玉净瓶,到西方极乐世界时,一个刚刚被如来打落凡间,浑身裹着火焰与余烬的和尚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孙悟空带着满身淋漓的鲜血,单手持着一根铁棍,指着漫天神佛,狰狞而猖狂的大笑着,“来啊!”
    这一瞬,孙悟空的身影仿佛凝固于此,这一瞬的光芒印刻进了和尚的眼瞳之中,这一瞬,仿佛化作永恒。
    -后记-
    四十九年后,天生异象,天空仿佛倾倒了,有无尽火雨自天空落下,最大的砸落在极西边,便燃起了终年不灭的大火。世人皆称此处为——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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