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并排的路,硕詹和扎喀纳走内侧的这条路,硕詹在前面开路,扎喀纳带着辎重粮草断后。
    和巴掌洞山下面的“大路”比起来,这条山间小路极为狭窄,大部分路段只能容纳一个骑马的骑兵,或者两个步兵并排而行,因为辅兵长夫的数量严重不足,八旗兵又急着跑路,所以都自己背着铠甲刀枪,在山路上走得十分辛苦,硕詹手下两千多名八旗兵,在山路上拉出一道七八里长的队伍,前面的尖兵已经翻过山岭,后面的后卫才刚刚离开巴山的军营。
    当初济尔哈朗率大军进入宁镇山区的时候,为了保护珍贵的战马,大部分八旗兵都是步行进山,反正山区里骑兵的作用不大,把能够上阵的战马当骡子使,还不如多带一些吃苦耐劳的汉人长夫。硕詹所部的战马大都存放在镇江,只带了一百多匹战马进山,代子、拨什库以上的军官才能骑乘,现在掉头撤退,军官把沉重的刀枪铠甲和随身行李都放在马背上,比普通士兵轻松了许多。
    硕詹策马转过山脚,眼前出现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山谷,两边的山坡布满树林,而且非常陡峭,狭窄的山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转了一个弯,延伸进入山谷后就被树林挡住,看不清后面的道路。
    这种地形太适合打埋伏了,硕詹虽然急于赶路,也谨慎地下令部队停止前进,等待探路的尖兵发来消息。
    他派出两百人的尖兵探路,按理说不算少了,但周围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岭和树林、竹林,两百个尖兵放出去就像在长江里撒了一把沙子,只能覆盖道路左右很有限的一块区域,再远些的山岭后面就靠少数斥候进行侦查,不会漏过楚军的大部队,却无法防止小股敌人的渗透骚扰。
    这种骚扰非常讨厌,从巴山的军营出发不到两个时辰,硕詹已经遭到十三次小规模的袭击,藏在暗处的冷枪防不胜防,每次只能打中一两个人,却会引起整个行军队伍的混乱,耽误清军很长时间,两个时辰下来才走了不到十里的山路。
    更糟糕的是,清军远离巴山的军营后,楚军的袭扰密度迅速增大,前后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硕詹保守估计,周围的这片山岭中最少藏有六七股非常活跃的楚军小部队,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给清军捣乱,严重影响了八旗兵的士气和行军速度,如果这样昼夜不停地骚扰下去,原定的计划肯定会拖延,三天之内能绕到巴掌洞山的后面就要烧高香了。
    看到面前的这道山谷如此凶险,硕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派几百个八旗兵仔细搜山,确保没有楚军的伏兵再进入山谷。正在这个时候,后面巴山军营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厮杀声,战鼓擂得又急又紧,密集的枪声隐隐可闻,不问可知,那里的战事十分激烈。
    在巴掌洞山一带,清军和楚军紧紧的纠缠在一起,何洛会前脚刚刚逃走,汪晟就带着楚军从后面追了上来,被巴山死死挡住,双方正在激战,硕詹如果派兵搜山的话,最少要耽搁两刻钟,巴山就要多守两刻钟,让更多的八旗兵付出鲜血和生命。
    “算了,快一点是一点吧,希望阿尔虎没有疏漏,把山谷里的南贼都赶走了……”硕詹焦躁地扯了扯衣领,手搭凉棚,挡住刺眼的阳光,抬头向前面的山顶看去,阿尔虎率领的尖兵队仍然在四处搜寻,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烈日当头,天气酷热,硕詹的里衣已经湿透了,后脊梁的汗水一道道地往下流,又痒又湿非常难受,恨不得扒掉身上的棉甲,但是为了确保安全还得死死捂着……楚军有一种射程很远的新式火铳,专打衣甲鲜明的清军将领,棉甲对火铳有一定的防御能力,无论如何都不能脱。
    就在他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山顶上清军士兵终于举起绿旗,朝这边连连挥舞。
    “出发!”硕詹精神一振,摆手命令部队跟上,两腿一夹马腹,顺着山路向下走去。
    转过那块巨大的岩石,硕詹又仔细看了一遍周围的地形,心里暗叫侥幸。这块岩石横在狭窄的山路上,正好挡住了山顶的视线,如果有一支楚军守在这里,他只能对这块巨大的岩石发起强攻,对方如果有一队长枪兵再加上一些火铳兵或者弓箭手,就能守得非常稳固,不付出惨重的代价很难攻破。
    这条小路上类似的地形还有很多,如果被楚军迎头挡住,拉成一字长蛇阵的清军就会集体打酱油,只靠最前面的少数士兵和对方作战,如果派大部队从茂密的树林里穿过去包抄敌人,就会失去统一的指挥,变成一场乱战,哪怕打赢了楚军,再重新收拢部队又要花很长的时间……更何况八旗兵以骑射见长,在山沟里钻树林战斗力大减,未必打得过楚军。
    “快!再快些!”
    拥挤的山路上,硕詹马不能停,却不断回身催促着部下,现在就是拼速度抢时间,只有抢在楚军主力赶到之前绕到巴掌洞山后面,才能突出重围。
    突然间,他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下意识地转身向侧面的山坡上看去,还没有确定危险来自哪里,耳中已经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胯下的战马猛然一跳,把硕詹从马背上甩了下来,斜着向前冲出去几步,重重撞在一棵树上,又掉头朝着硕詹冲了过来……
    “打中没有?我打中没有?”
    长孙羽开枪之后顾不上查看战果,把米尼枪塞进帆布套往身后一背,转身撒腿就跑,避开迎面撞来的一颗颗大树,在树林里狂奔不停,一边跑一边向同伴询问。
    “没打到人,打到马了,那个鞑子官落马摔到地上,后面的我也没看见。”几个同伴提着钢刀和弓箭,在奔跑的同时护在长孙羽的周围,用警惕的目光来回搜索着,不时还回头向后看一眼。
    “没打到人?停下,我再补他一枪!”
    “来不及了,鞑子兵追过来了,快跑!”山坡上有二百名清军尖兵,长孙羽开枪之后,这个阻击小组的行迹已经暴露,最少有三十几个清军尖兵朝这边追了过来,幸好米尼枪的射程较远,清军追兵大都被甩在身后。
    迎面突然冒出一个八旗兵,因为担负侦查的任务,为了便于行动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褂子,没有披甲,赤裸的手臂上肌肉虬结,浓密的络腮胡子里露出一口黄牙,一边怪叫着通知其他八旗兵,一边恶狠狠地挥刀向长孙羽迎头猛劈,长孙羽举起佩刀向外一架,旁边的同伴眼明手快,手臂动作幅度很小的轻轻一挥,单刀轻盈递出,刀尖已经刺进那个八旗兵的小腹,正是潘家贵传授的高明刀法。
    为了充分发挥米尼枪的作用,汪晟和王奕特意安排,围绕每支米尼枪建立一个阻击小组,长孙羽是王奕手下的头号射手,他的这个阻击小组已经屡建奇功,刚才只是因为清军尖兵过于警惕,开枪的时候距离硕詹太远,才没有直接命中目标,而是误伤了他的战马。
    他们一路狂奔,却始终无法甩掉清军追兵,双方的体力消耗都很快,你追我逃速度越来越慢,正在这个时候,侧翼里突然射出一支响箭,正中一名八旗兵的胸膛,那三十几个八旗兵楞了一下,兵分两路追了下去……
    硕詹久经沙场,身手敏捷,看到惊马朝自己奔来,奋力向旁边一滚,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致命的马蹄,双手撑地爬起来后,却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左侧的腰间和脚脖子都火辣辣地疼。
    “没有伤到骨头,就是落马时摔了一下,抹点伤药就好。”经过医官的简单治疗,硕詹被众人扶着重新站了起来,附近的八旗兵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他的战马连伤两人,早被八旗兵乱箭射死,马尸像个刺猬般插满了箭矢,横在道路中间,两个伤兵躺在地上大声呻吟,周围一滩滩淋漓的鲜血,其他八旗兵正在清理道路,场面一片狼藉。
    沉重的马尸被胡乱劈成几段,扔进旁边的树林,两个伤兵经过简单的包扎,也被抬了进去,又给他们留下一些干粮和水,等待后面的收容队……忙了足足有一刻钟,道路终于被清理出来,早就等得心焦的硕詹立刻下令出发,清军士兵还没有抬脚就听到山岭后一声炸响,一道绚丽的烟花飞上半空,树林里冒出两面红旗,来回游走,忽隐忽现。
    硕詹观察了两三分钟,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过的时间不长,阿尔虎带着几个清军尖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手里捏着两面卷成一团的红旗,向他报告楚军士兵已经跑掉了,只捡到两面红旗……
    正在这个时候,山谷外面,清军的后队又传来一声枪响,硕詹和阿尔虎探着脖子回头看了半天,却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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