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汪克斌他们类似的工作队还有很多,随着一支支工作队深入到田间地头,湘潭县的各乡各里都变得沸沸扬扬,无论士绅地主,还是普通的自耕农和佃户,每天从早到晚关心和谈论的只有一件事——丈田。
    丈田是一个大工程,工作队采用的方式和张居正差不多,首先让地主和自耕农自行申报,然后由工作队进行核查,最后完成对鱼鳞册的修订,并重新制作田契发给地主,老的田契一律作废。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同时进行人口统计,修订黄册,作为征收人头税的依据。
    (黄册是统计户口的册子,和鱼鳞册互相对照,互相补充,在赋税征收中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前前后后算下来,这个过程最少要持续两三个月,好在中间有一些空档期,一支工作队可以同时在几个村子里进行丈田,穿插利用时间,大约到年底完成整个湘潭县的丈田工作。
    出了湘潭县地界,其他州县却平静的多,士绅地主们每天提心吊胆的等着,却始终没有看到工作队的身影,对整个湖南来说,丈量田亩暂时还是一个传言。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湘潭县是汪克凡选择的第一个丈田试点,其他的州县还没有开始。
    像杨伯安和郭成三这样的地主豪强,敢于和代表着楚军的工作队软磨硬抗,就是因为丈量田亩的难度太大,纵观大明朝二百八十年的历史,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和张君正那样的狠角色,一般人根本搞不定。
    汪克凡和楚勋集团对此早有考虑,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点一点的做,快刀斩乱麻虽然痛快,却往往会崩了刀口。
    说到底,还是汪克凡手里的刀子不够快,可用的人手不够。
    丈量田亩需要进行大量的测绘和计算工作,死读书的愚钝秀才都难以胜任,汪克凡从各处抽掉人手,要求会用基本的工具,懂些简单的算学,然后进行突击培训,充任工作队里的技术骨干。
    汪克凡这两条要求不算高,如果放在后世,充其量就是小学毕业的水平,但在这个年头就很不简单。书生秀才里有不少会些算学,实际动手能力却差得太多,各个衙门里的小吏书办相对强一些,只是人数太少,根本不够用,最后从衡阳兵工厂调来二百多个工匠,才满足了湘潭县各个工作队的需要。
    衡阳兵工厂的生产模式不断改进,已经有了大规模分工的雏形,对工匠们的培训也一直抓得很紧,工匠的素质因此不断提高,很多人都有了一定的文化基础,加减乘除都不在话下,算个四边形三角型或者多边形的面积,也能对付过去。
    但汪克凡也非常清楚,就算加上这两百多工匠,工作队的技术人员还是太少,如果一下子分到湖南全境,就像一盆水泼在沙地上,转眼就会消失在无数的缝隙空洞里,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除了技术人员外,行政人员也有很大的缺口。
    丈田最大的难点不在丈量田亩,而是确定田亩的产权和税务情况,这里面很容易产生纠纷,很多都是陈年烂账,各种弯弯绕绕更是层出不穷,像刘婶一家的情况,相比之下就算非常简单的了,哪怕是积年老吏,也不敢自夸能查清所有的问题。
    汪克凡没打算做明察秋毫的包青天,但必须维护基本的公正性,大明朝之所以会闹到亡国的地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土地兼并严重,贫困百姓无立锥之地却要缴纳沉重的赋税,而地主大户坐拥千顷良田,往往一颗粮食也不用交,这在明末是非常普遍的现象,社会矛盾因而不断激化,贫苦百姓走投无路,才会揭竿而起,把大明朝送进万丈深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绝不是一句空话,湖广是楚军的大本营,是抗清前线的根据地,百姓的负担本来就很重,田赋上再受到双重压迫和剥削,会动摇汪克凡的根基。
    为了应对丈田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纠纷,汪克凡抽调了一批熟悉钱粮运作的基层官吏,并根基大明律,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指导意见书,作为处理各种纠纷的依据,在具体执行中发现什么问题,还可以及时补充。
    湘潭县,就是一个丈田工作的试点,以积累经验教训为主,允许工作队走些弯路,甚至一定程度上的失败。
    只是一个县罢了,如果搞砸了,大不了退回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工作队吸取教训后,换个地方再搞,成功的机率就大得多。
    站在汪克凡的角度,湘潭县就是一块试验田,所以对工作队提出的要求更加积极,无论碰到什么阻力,都可以向楚军寻求帮助,扫平一切障碍。
    除了丈田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
    农历八月,临近白露,北方地区已经进入秋季,湖南的秋老虎却还恋恋不去,整日里艳阳高照,不料到了白露第二天,太阳突然被云层遮住,一场持续了二十多天的连阴雨开始了。
    秋收的稻谷正在收割晾晒,晚稻也到了抽穗扬花的时候,这场连阴雨对农事非常不利,所以在秋收时节,长沙城的米价反而不断上扬,把李过和高一功气得直摇头。
    湖广会战后,李过和高一功就打算加入楚军,忠贞营的将领们也大多赞同,谁知和汪克凡一谈,在部队的编制上产生了分歧,所以忠贞营现在还是独立的状态,不能从楚军这里得到粮饷补给。
    忠贞营超过二十万人马,战兵不到十万人,剩下的一多半都是家属和随军的长夫工匠,但他们和战兵一样都要吃饭,所以忠贞营的后勤压力一直很大。李过和高一功来长沙议事,本想趁着秋收买一批粮食,谁知粮价不跌反涨,而且一涨再涨,李过在粮价低的时候稍一犹豫,就损失了几千两银子。
    几千两银子,其实不算多,这事关键办的太窝囊了。
    反攻湖南以来,忠贞营控制了湘西大片地区,各种缴获也非常多,仓库里都堆得满满的,李过完全能拿出来这几千两银子,但他更加清楚,忠贞营那二十万张嘴就是个不知疲倦的无底洞,坐吃山空的话,金山银子也得吃塌了,有些事情必须得未雨绸缪。
    自从李自成死后,李过就成了大顺军的当家人,从大顺军再到忠贞营,几年下来,这支部队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损失,李过欣慰之余,也觉得心力交瘁。
    当家人不是那么好干的,军事,经济,政治,人事,所有事情都要操心,随着大顺军的生存环境不断恶化,李过越来越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和李自成那种天生的领袖根本比不了。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汪克凡,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帮助,忠贞营平安渡过了湖广会战最艰难的时期,才有了今天占领湘西的大好局面。
    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李过看不清楚,只知道湘西还是太穷,以那几座州府宣慰司的地盘,养不起忠贞营二十万人,他由衷希望能加入楚军,在朝廷里找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
    但是,汪克凡提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接受。
    汪克凡要对忠贞营重新改编,并对部队的规模进行大幅度的缩减。
    二十万人太多了,汪克凡也养不起。
    或者说,他不愿意养。
    楚军不断扩编,到现在也就四万多人,忠贞营二十万人突然加入,不但是个沉重的包袱,也会造成客强主弱,难以指挥。
    既然要加入楚军,就得接受改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李过早就对忠贞营众将讲明,如果谁不愿接受改编,可以自寻出路,大家好合好散。
    刘芳亮不愿意,想回陕西老家,他手下有三万多人,实力不弱,扯旗单干未必不能打出一片天地。
    除了刘芳亮以外,其他的主要将领都愿意加入楚军,接受改编。
    在李过想来,少了刘芳亮这三万多人,应该就差不多了,忠贞营剩下的人马虽然还有十七八万,但有湘西地区做根据地,汪克凡再接济一些,就能维持部队的生存。
    汪克凡却还是不同意。
    十七八万人,还是将近二十万,如果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会严重影响楚军的前进速度,资源是有限的,这支部队必须进行精简,而且是大刀阔斧的精简。
    忠贞营的确都是老兵,战斗力不错,如果换个人的话,肯定想把他们全部收编,迅速扩充自己的实力,但在汪克凡看来,忠贞营的战斗力还是不够强,和金声桓徐勇之流大致在一个档次上,面对八旗兵的时候完全不是对手,和楚军仍有一定的差距。
    收编忠贞营,是为了保留更多的抗清力量,保持湖广的稳定,这支部队想要加入楚军,还得优中选优,进行精简,如果在他们身上消耗太多的资源,汪克凡还不如培养自己的嫡系部队。
    汪克凡对李过提出要求,忠贞营保留一半的战兵,大约三万人出头,其他的人员或者转为地方部队,或者到四川湖北发展,随军家属一律转到地方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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