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比我强不了多少,也是个新兵。”汪克斌终于找到了平衡,看朱华珪紧绷的嘴角,就知道他的心里同样很紧张。
    上次打架之后,汪克斌从汪克凡的嘴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当时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大明如今朝不保夕,除非朱华珪能继承王爵,否则还不足以让汪克斌感到敬畏。
    但在心底深处,他对朱华珪有了一份隐隐的认同感,毕竟和天然呆的大牯牛比起来,朱华珪跟他更像一类人。就好像此时此刻,大牯牛与其说是镇定,还不如说是粗线条,没感觉,长官指到哪里,他就打到哪里,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想太多。
    汪克斌对战场形势却有自己的判断,面对强敌险境,他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兴奋得难以自制,手脚和身子却因为过于紧张,动作笨拙而僵硬,不由得在心里无声地大叫,快下命令开枪呀!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喊,一面战旗突然从壕沟中笔直竖起,被风一吹扑啦啦地展开,上面画着两支上了刺刀的燧发枪,斜搭成一个十字形状的图案,正是火枪队的队旗。
    “全体都有,起立!”
    随着军官的命令,面对沟墙半跪的第一排士兵闻声站起,后两排的士兵也持枪而立。
    “瞄准!”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士兵们放平手里的燧发枪,密密麻麻的枪口探出沟沿,指向正在蜂拥冲过外壕的清军。
    “开火!”军官下令之前,先吹了一声哨子。
    根据士兵们在历次战斗中提出的意见,战场上的声音往往很嘈杂,听不清军官的命令,所以在射击这种关键指令前,加上一声哨子做提醒,经过几次实战检验,其效果得到了官兵们的一致称赞。
    由于事先装好了弹药,火枪齐射的第一轮最为整齐,造成的杀伤效果也最大,外壕上铺就的二十几条通道成了活靶子,明军不用仔细瞄准,只要大方向没有偏差,就肯定能打中一个敌人。
    火枪队和葡萄牙兵配合,四百多支燧发枪织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网,清军正在蜂拥冲过壕沟,迎面却射来雨点般的铅子,立刻被打倒了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两三排士兵几乎被清空了。
    剩下三五个侥幸没有中枪,孤零零地冲过飞桥,却发现身边的同伴全都消失了,连忙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茫然无措,不知道该继续冲锋,还是转身逃跑……
    “又是什么鬼东西?!”
    石鼓山上,耿仲明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凶光,如同发现威胁的野兽,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天佑兵号称火器天下第一,却无论如何打不出这种齐射效果,楚军的火力实在太密集了。
    看着楚军阵地上烟雾弥漫,枪口爆出的火光几乎连成一片,耿仲明的心里非常疑惑,他们难道不怕伤到自己吗?火枪兵的身上都缠着长长的火绳,碰上一点火星就会引燃,怎么能排成这么密集的队列呢……
    汪克斌狠狠扣动扳机,面前腾起了一团烟雾,他连忙瞪大眼睛,试图看看这轮排枪射击的战果,同伴们却已经转身后撤,给后排的士兵让出射击位置。
    在吴老兵的连声催促下,汪克斌看了最后一眼,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哈腰跑到壕沟的后壁坐下,开始重新装弹。
    “清膛,填药,装弹,压实……”他不停默念着动作要领,唯恐漏下一个环节,惹出大麻烦。
    刚刚加入火枪队的时候,他就听王奕反复强调过,装弹的动作要领每个环节都不能马虎,比如洒在引药池外边的零星火药就得用手指小心抹净,曾经有个新兵忘了这一点,开枪后燃烧的火药四处迸射,引燃了身上的火药包,直接送了性命。
    心里越急,手下越慢,汪克凡动作不熟,比同伴们明显慢了一截,
    还没有完成装填,又轮到他上前射击,他一边跟着同伴往前走,一边用通条把铅子捅进枪膛压实,眼睛还盯着前面的战场。经过第一轮的三段式齐射,外壕两边多了一百来具清军的尸体,还有很多伤兵在挣扎哀嚎。
    “开火!”又一声哨子响。
    汪克斌立刻扣动扳机,突然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向前飞了出去,
    坏了,把通条打出去了!
    他心中无比焦急,退向后壁的时候,不停对身旁的同伴喊道:“通条,通条借我用一下!”
    这样子无疑很丢人,但没有通条的话,只能退出战斗当观众,比现在更丢人。但是,大家都在忙着装弹,没人理他。
    “第二队,上前!”
    同伴们再次上前,瞄准清军开火射击,汪克斌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好端着他的空枪,跟着同伴一起向清军瞄准,然后收枪回到后排。
    别人都在奋勇杀敌,自己却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能够重来的话,他绝不会再多看那一眼,绝不会再胡思乱想,而是认真完成一个士兵的任务,按照军规条例专心作战。
    “咱俩伙用吧。”大牯牛扔过来一根通条,友善地嘱咐道:“用完放在地上,别递来递去的浪费时间。”
    汪克斌一愣,连忙抓起通条,伸进枪膛把火药铅子捣实,手上感到铅子再推不动了,空荡荡的心里突然变得无比踏实,他的嘴角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臂,把通条尽量放的离大牯牛近一些。
    朱华珪朝这边看了看,又扭过脸去,低头专心装弹……
    像在游戏里卡地形引怪一样,由于壕沟的阻拦,清军只能从临时搭就的飞桥上通过,承受四百多支燧发枪的集中输出。连续几轮齐射过后,壕沟前面的尸体已经叠了起来,鲜血像小河般四处流淌。
    三段式齐射稳定而连续,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不时还有抬枪加入助战,眼看清军士气受挫,一时无法攻上楚军的阵地,孙柏安下令部队暂时收缩,退到抬枪的射程外重新整队。
    “这个仗得换个法子打,不能急于求成。”孙柏安检点伤亡,他虽然及时撤了下来,也已经折损了两百多人,如果再来上这么两回的话,部队恐怕就会自行崩溃。
    太过复杂的方案不用考虑,摆在他面前的有三种选择,第一是分兵迂回攻击楚军阵地的侧翼,第二是继续退到安全位置,由大将军炮摧毁楚军阵地,第三是打造更多的飞桥器械,扩大进攻的攻击面,以减轻进攻部队的伤亡。
    除了第一条外,第二条和第三条方案都需要耿仲明的配合,况且碰了个硬钉子后,孙柏安也不敢轻易自作主张,就派人回到石鼓山,请耿仲明做左后决断。
    听完汇报,耿仲明考虑了片刻,说道:“这三个法子都不错,全部照办吧。”
    徐斌却有不同的想法,自告奋勇说道:“南蛮火枪犀利,孙将军的兵力太过薄弱,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前去支援!”
    耿仲明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不用了,草桥对岸地形局促,摆不下那么多兵马,万一被南蛮逆袭上来,反而有背水一战的危险。”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的局部进攻,到现在为止,明清两军的主力都按兵不动,但彼此却虎视眈眈,耿仲明无意继续投入兵力,以免仗越打越大,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迫进行决战。
    “是。”
    在战前军议的时候,徐斌可以跟他唱唱反调,但此时已经开战,耿仲明就是全军主帅,谁再敢唧唧歪歪,可以直接军法从事,徐斌不敢多说什么,讪讪地退到一旁。
    打造器械需要一个过程,正好可以进行长时间的炮击,四门神威大将军炮不断开火,把九斤多重的炮弹狠狠砸向明军阵地。
    像暴风雨中即将颠覆的巨轮,明军阵地上一片狼藉,只有那面战旗仍在不屈地耸立。
    随着射击精度的不断校正,清军炮弹的落点离壕沟越来越近,两颗炮弹呼啸而来,大团的泥土在壕沟前腾起,地上摆着的鹿角碎裂飞溅,一颗跳弹正好落入壕沟,砸飞了前排的一个火枪兵,然后把壕沟拐角撞塌了一大块,终于停了下来。
    汪克斌蹲在拐角后面,把身子紧紧贴在沟墙上,尽量缩成一团,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大炮的轰击是如此恐怖,想来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别紧趴在地上,蹲着最好!”吴老兵扳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朵边大喊。
    如果在平常时候,汪克斌肯定受不了如此亲昵的动作,此刻却感到了一种温暖和安全,乖乖地照他的吩咐做了,果然,离开沟墙后,五腹六脏不再震得那么难受,两只脚保持平衡,就像站在一艘摇晃的船上。
    周围的噪音太大,他向吴老兵喊道:“什总,你不怕吗?”
    “一样怕,但习惯了。”吴老兵的嗓门也很大,他正在看旗语,表情显得很严肃:“娘的,鞑子这回真拼命了,待会儿要是拼刺刀的话,你一定要紧跟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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