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清开国的政治人物中,多尔衮和洪承畴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两人对形势的判断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提出的战略思想堪称正大光明的阳谋。
    国战,比拼的终归是国力,满清的地盘比南明大,人力物力财力都超过对方,只要把自己的根基扎稳,消灭南明是迟早的事情。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能在复杂的形势下做出准确判断,却需要高明的政治眼光,多尔衮和洪承畴对天下大势的感觉都非常敏锐,隐隐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后,很快达成了共识,宁可稳扎稳打把步子放慢一些,也不要冒险追求速胜。
    满清入关将近四年,由于多尔衮过于强势,顺治帝的皇权一直难以树立权威,造成统治阶级内部山头林立,摄政王多尔衮一派,礼亲王代善一派,郑亲王济尔哈朗一派,顺治孝庄的帝后一派,刚刚被打压的豪格一派……各方势力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互相之间有合作,有斗争,在重重矛盾中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满汉官员跟着纷纷站队,互相不断攻讦,而连年征战之余,满清国库极度空虚,老百姓负担沉重,和统治阶级之间严重对立,满汉民族矛盾也日益尖锐……总而言之,各种问题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多尔衮本来希望用一场大胜来转移各方视线,通过战争转移内部矛盾,但令他失望的是,湖广会战表面上虽然取胜,却没有收到太大的成效,由于战争资源消耗殆尽,在短期内没有能力对南明发起大规模进攻。
    令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是,南明方面最近一年来颇有些励精图治的气象,广开科举,移驾桂林,掌控广西,西联云贵……,隆武帝的几项举措都不乏可圈可点之处,变成了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如果贸然让孔有德进攻桂林,胜了未必能抓到隆武帝,但万一打个大败仗,朝野间立刻就会出现一场大地震,威胁到多尔衮的统治。
    “没想到朱聿键(隆武帝)突然开窍了,早知道这样,还是应该先打湖广和两广,不应让博洛攻打福建。”多尔衮笑道。
    “经过福建之变后,伪明隆武帝摆脱了郑芝龙和东林腐儒的束缚,起用了一批务实官员,确实比当初强了一些,但其偏安两广蛮荒之地,早晚必为王师所擒。”洪承畴继续强调他的战略思想。
    多尔衮笑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朱聿键身边倒有几个人才喽?也好,将来平定南明之后,这些人都可以重用,还请先生为本王推荐一二。”
    洪承畴却是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原本出身大明,对隆武帝手下的几只小鱼小虾都很熟悉,何吾驺细密有余,终嫌孱弱,吕大器东林余党,志大才疏,傅冠不拘小节,难堪重任,其他众人更是碌碌无为之辈,难入洪承畴的法眼,到底是谁在给隆武帝出谋划策?
    ……
    多尔衮和洪承畴对形势的判断极为准确,但这世上的一般人却没有这样的信息渠道和眼光,随着清军基本占领湖广全境,很多人都以为天下大势已定,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按照牛佺的建议,熊立春屯兵幕阜山,静观以待变,不料明军一溃千里很快丢了湖广,就连汪克凡的楚军也躲进了井冈山,看不出有任何反攻的迹象。幕阜山现在已经变成了孤悬敌后的孤岛,等到清军腾出手来进山围剿,宁州义兵肯定死路一条。
    “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就向鞑子投降。”错过了卖身投靠的最佳时机,熊立春非常懊悔,对牛佺也有些不满。
    但牛佺在大顺和满清都干过道台知府,属于高级行政管理人才,治理几座山寨和半个县城不要太简单,这些日子在宁州干的非常出色,熊立春已经离不开他了,而且熊立春身边没有出谋划策的人,碰上事情还得和牛佺商量。
    两人经过反复讨论,确认明军已经不可能翻盘,最起码在一两年内不会反攻湖北,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抓紧时间补票,还能赶上投降满清的最后一班车。
    事关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几千兄弟的生死存亡,熊立春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和满清的招降使者频繁接触,书信往来讨价还价,很快达成了投降协议。
    这段日子里,熊立春在牛佺的熏陶下,对满清官场已经颇为了解,知道向谁投降才最为合适,这条大腿有可能要抱一辈子,必须谨慎选择。
    从理论上来说,孔有德无疑是第一人选,但他远在湖南搭不上线,而且身份官职太高,熊立春投降后未必能得到重用。
    宁州是江西的地盘,金声桓对招降熊立春最为热心,派来的使者就没断过趟,但跟着一个绿营总兵混没什么前途,所以也被否定了。
    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湖广总督罗绣锦了。
    罗绣锦不但是文官,而且官足够大,短期之内也会一直呆在湖广,节制江西等省的军务,熊立春向他投降,就能继续留在宁州发展自己的实力。
    罗绣锦也希望掌握一支自己的军队,并在江西境内安下一颗钉子,以监视不太安分的金声桓,所以和熊立春一拍即合,给他了一个还算优厚的条件,投降后官升一级,从参将变成副将,仍然镇守宁州一带。
    从眼前来看,湖广会战似乎已经结束了,清军获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宁州义兵的前途非常渺茫,所以熊立春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紧锣密鼓地向前推进,唯恐出现什么变化。
    但变节投降这种事,永远是不得人心的,但凡有些骨气的人,都不愿主动跪下当奴才,熊立春刚刚向几位主要将领透了透风,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弹,一半以上的将领都反对投降满清。
    不降也得降!
    熊立春以势压人,突然翻脸。他手里握着兵权,又有一班山寨里的兄弟支持,那些反对投降的将领没有组织领导,无法与其抗衡。
    有的将领动摇了,到哪儿不是当兵吃粮,既然主将拿定了主意,就一直跟着他吧。
    有的将领却宁折不弯,被熊立春抓了起来。
    还有的将领迫于形势,表面上屈服同意,回到自己的驻地营寨后却暗中联络,准备出走宁州,去井冈山投奔汪克凡。
    蛇无头不行,他们推举游击将军卞祥为首领,又和宁州县令陈尚文取得了联系,将近两千人马还带着老营家眷,想要在熊立春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幕阜山,搞不好就会发生火并,被熊立春直接消灭。
    “无论向东向西,绕路肯定不行,幕阜山周围都是鞑子的营寨,咱们这点子人马肯定冲不过去,只能顺着大山向南走。”卞祥是武宁县人,和樊文钦是老乡,手下的士兵也大多来自武宁,不属于熊立春的嫡系,所以坚决出走,他指着地图说道:“但这一路都是幕阜山的山寨,熊立春不用派追兵,只要给这些寨主招呼一声,就能把路堵住。”
    “那怕什么?堵路就把他们打跑,一群山贼土匪有什么可怕的!”哨官张延世是武将世家,带兵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部下的战斗力不错,根本没把那些山贼放在眼里。
    “怕是不妥,这些山贼熟悉地理环境,若是设下埋伏,你虽然善战恐怕也会吃亏。”卞祥摇了摇头,这件事终归还要看熊立春的态度,如果他铁了心拿自己人开刀,再派一支人马拦截追杀,这两千兄弟就很难平安脱险。
    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张延世又急又躁,叫道:“那干脆别走了,咱们就在宁州和熊立春干一仗,拼个你死我活!”
    卞祥叹了口气:“如果有一线希望的话,我也愿意夺回宁州,向汪军门有个交待,但熊立春手下兵马是我等的两倍,这几天又加强了戒备,况且真要和自家人马火并,儿郎们的士气肯定受到影响,这一仗实在没有胜算。”
    张延世等人默然无语,宁州义兵的精锐都在熊立春手里,装备好,兵力多,已经抢占了县城等重要据点,硬拼肯定不是好办法。
    突然,陈尚文插话说道:“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吧,本官虽然没有苏秦张仪之才,但自信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总能说得熊立春有所顾忌,放我等自行离去。”
    “不妥!熊立春外粗内滑,心狠手辣,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投降鞑子,岂会因你几句话就改变主意?”卞祥连忙劝阻:“陈大令是军门心腹之人,我等哪怕拼得性命不要,也会护送大令平安离开幕阜山,万万不可轻易冒险。”
    “卞将军尽管放心,熊立春也许会把我关起来,但肯定不会轻易杀我,其实没太大的风险。”陈尚文叹了口气,坚决地说道:“我自来宁州上任,几乎寸功未建,如今又惹出这场变故,若是不能做点什么,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汪军门?”
    他身为宁州县令,事先没有察觉熊立春投降的企图,已经是严重的失职,事发后再不加以弥补,哪怕逃回井冈山,以后也没法抬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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