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神州陆沉之际,无数人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朱华珪本来是高高在上的通山王嫡子,等到二十岁及冠之后,还会被册立为通山王世子,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视百姓如蝼蚁……不料只过了短短一个月,他竟然变成了楚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
    大明王朝眼看就要垮了,王府的权势财富都变成了过眼云烟,听说父亲被杀,家人蒙难的消息后,朱华珪躲着别人痛哭了一场,然后把仇恨埋在心底,再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朱蕴釨殉国的消息已经向朝廷上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华珪将继承通山王的王爵,但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大明亡国了,通山王的身份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带来灾祸。
    当个小兵挺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转战湖南的过程中,朱华珪渐渐适应了全新的军旅生活,还和大牯牛结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最喜欢听他讲以前打仗的故事。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大牯牛翻来覆去,讲得都是安化之战,永州之战等最近的战事,隆武四年以前是一片空白,质问之下才知道,大牯牛竟然是黄州之战的俘虏兵,加入楚军才三个多月。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明明也是个新兵蛋子,竟然一直冒充老兵,还不给我赔罪!”朱华珪佯装发怒,他知道大牯牛是个好脾气的厚道人,所以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俺本来想说的,就是怕你看不起。”大牯牛脸红红的,心里充满了歉意,觉得自己为了一点虚荣心就对好朋友耍心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说说吧,你当初在鞑子那边是干什么的?杀过几个汉人?又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当时就是一个辅兵,从没杀过人的,汪军门后来攻打黄州府,兄弟们都跟着徐勇逃命,稀里糊涂当了俘虏……”在自己的“小老弟”面前,大牯牛的话也变多了,讲述着当初的经过。
    “真没想到啊,我看你什么都懂,挺厉害的样子,以为你是老兵呢!”朱华珪发出感慨。
    “汪军门曾经说过,练三年不如打一仗,我已经上过好几次战场,还杀过三个鞑子,当然算老兵了!”大牯牛说起自己的光荣战绩,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的光彩,又善解人意地说道:“但你也不错呀,鸟铳用的越来越熟,什长都夸过你好几次了。”
    朱华珪受过良好的教育,理解能力比普通士兵高得多,进步神速,多次得到吴老兵的表扬,他自矜地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我听什长说,咱们楚军没有打过真正的败仗,都一样是大明官军,楚军为什么比其他的官军厉害?”
    “嗯……”对大牯牛来说,这个问题有点太难,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觉得是因为管得严,管得细,从汪军门到咱们什长都操心的很,就好像伺候庄稼一样,二流子种一葫芦收两瓢,勤快人一亩地却能打几百斤粮食。”
    大牯牛是农家子弟,不好好种地的人在家乡称为二流子,他的分析虽然很不全面,但已经接近了最关键的要素,和近现代军队比起来,封建军队最大的问题就是管理粗放,像楚军这样拥有细致军规条例的绝无仅有。
    “的确管得细……”朱华珪深有体会,他刚刚加入楚军的时候非常不适应,早上醒了不许起床,必须要等吹过起床号才能穿衣下地,吃饭要听命令,睡觉要听命令,连上厕所都要听命令,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但如果你在列队操练的时候放了一个响屁,肯定会立刻遭到吴老兵的拳打脚踢。
    干什么都要统一行动听命令,哪怕在行军打仗的间隙,从早到晚的时间也都有明确安排,尽可能按照条例规定执行,比如每天要仔细擦拭鸟铳,拆开上油,每天要做个人卫生清洁,严禁喝生水,每顿饭都要吃一勺黄豆,听说和吃鸡蛋有一样的效果,但朱华珪很不喜欢吃黄豆,因为他吃了黄豆就想放屁,又要挨吴老兵的拳脚。
    这种日子和听说过的军营生活太不一样了,紧张而充满活力,又不乏热血战斗,朱华珪的军旅生涯非常充实,和大牯牛等同伴的友谊也在一天天增加,随着他的表现越来越好,吴老兵对他的看法也在发生改变,觉得朱华珪到底来历不凡,和普通人大不一样,将来是个当什长的材料……
    楚军渡过湘江后,摔倒身后的追兵,又避开从衡阳赶来的清军主力,转向攻占防御薄弱的安仁县,勒克德浑恼羞成怒,调集大军从两面包抄,楚军却马不停蹄离开了安仁县,向南攻打永兴县。
    湖广地域广阔,不是清军十几万人能完全控制的,而且孔有德主力要摆在前线对付明军,后方就相对空虚,只能利用投降的伪军维护秩序,被强悍的楚军跳进腹地后,立刻像筛子般被冲的千疮百孔,安仁县、永兴县、茶陵州等州县相继失守。
    沉重的火炮留在了湘西,楚军采用的战术和以往不同,他们一没有挖地道,二没有用云梯,却把弓箭手和火枪兵派到城楼下和城上对射,压制住守军后再用冲车撞开城门……当然,这种办法只能对付防御空虚的州县,如果碰上有清军主力把守的县城,或者城墙城门相对坚固的府城,还单凭冲车撞城门的话,守军可以采用的防守方法有很多,而且效果都不错。
    攻克茶陵州的时候,朱华珪又一次参加了巷战,而且在近距离打死了一名清军,那个清军一口地道的湖南话,看相貌也是本省的汉子,面对枪口大声哭泣求饶,朱华珪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原因很简单,那个清军已经剃头,金钱鼠尾的发型让朱华珪充满了仇恨。
    吴老兵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这小子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要打死他!”
    朱华珪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没有跪地抱头,刀子就在手边,我觉得仍然存在威胁。”
    这是用条例来顶撞上官,对真实情况进行曲解,吴老兵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嘴巴上却说不过他,气哼哼地冲上来又想动手,大牯牛连忙拦住了他:“什长你不知道,小猪一家人都死在鞑子手里……”
    随着大牯牛的解释,吴老兵的脸色缓和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拍拍朱华珪的肩膀:“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宰违反军规,要都跟你一样,大牯牛早被老子宰了,还能给你求情?”
    “下次我还会杀了他。”朱华珪的声音很冷。
    “他娘的,你还来劲了!”吴老兵骂道:“如今这世道,谁心里没有两桩伤心事?要是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不配当火铳兵,趁早给老子滚出火枪队!”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一阵骚乱,一群衙役土兵乱轰轰地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满清知州,楚军士兵们立刻举起鸟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知州。
    “不要打!不要打!鄙人乃茶陵知州,特向天兵投诚!”
    “茶陵已经破城,现在投降晚了!”吴老兵的回答很生硬,手里的鸟铳一直瞄着对方的胸口。
    “鄙人保住了粮仓和藩库,可算将功折罪!”
    “噢,真的吗?”吴老兵立刻笑逐颜开,放低枪口问道:“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藩库呢?藩库里有多少银子?”
    朱华珪等几个士兵被挑了出来,把茶陵知州押送到中军,到中军交接完毕,朱华珪正要返回北部,程问突然寻来,给了他一封书信,打开一看,是自己的兄弟写来的。
    朱华珪还有两弟一妹,因为年纪尚小,被送到后方桂林交给皇家安排抚养,由于通山王朱蕴釨壮烈殉国,朝廷里对他的遗孤着忧抚恤,两弟一妹都有妥善安排,在桂林过得很好。
    向程问表示感谢,两人又聊了几句,却看到茶陵知州施施然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应该是无罪释放了,而且在汪克凡面前得到了夸奖。
    “这种人首鼠两端,为什么饶他性命?”朱华珪问。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鞑子官最好都像他一样,军门当然不会杀他。”程问知道朱华珪的身份,仔细解释道:“他不但保住了粮仓藩库,还献出了本州的田册,军门也许会让他继续担任茶陵知州呢。”
    “田册?汪军门要本州田册做什么?我军留在这里不走了吗?”朱华珪很不理解。
    “早晚会把鞑子赶走的,为将来做个准备。”程问笑道:“这一场大战下来,湖广会多出来很多无主田,天赐不取,必受其咎,军门打算给将士安排一条后路……”
    清军追兵从几路迫近茶陵州,楚军的其他出路都被堵死,就继续向东翻山而过,进入了井冈山地区。
    在井冈山一带进行休整期间,楚军又颁布了一条命令,把清军赶走后,凡是阵亡伤残的士兵,都可以在湖广分到一块荣养田,确保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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