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城下,激战正酣。
    岳州营的进攻暂时受挫,吉安营的进攻却有声有色。
    车型云梯运上来后,对城上的清军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敢死队员站在云梯顶端,手举盾牌护身,防住清军射来的箭矢铅子,云梯下的十几名士兵一起奋力搬动撬杠,把云梯一节节的升高,这个速度比爬梯子快一些,而且敢死队员可以专心作战,清军的木叉战术也失去了作用,眼睁睁地看着云梯搭上了城头。
    这两名敢死队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武艺精熟,胆气过人,云梯前段的铁钩刚刚搭上墙砖,他们就奋力跳进垛口,挥舞单刀一阵猛砍,把跟前的几名清军杀得连连后退,后排的清军连忙组织反扑,但是楚军的敢死队员也源源不断地登上了城头。
    “啪!啪!啪!啪!”
    简易云梯也全都用上了,楚军士兵像是黑压压的蚁群,挂在这十来丈的城墙上,都在全力向上攀登,城头上的楚军士兵越来越多,和冲上来的清军展开了一场恶战……
    岳州营负责城门方向,他们进攻受挫之后,就暂时退了下去,那道千斤闸也随之缓缓升起,楚军向它开了几炮,打在上面发出两声巨响,但猛烈摇晃了几下之后,终于缩进了城楼。
    城楼上,孙柏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楚军的大炮虽然厉害,但也并非无坚不摧,除非是天佑兵的神威大将军炮,才能一炮打坏这道两千多斤重的千斤闸。
    他和楚军激战了大半天,互相试探几个回合,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孙柏安承认,楚军的战斗力的确很强,如果任由他们反复进攻,黄冈肯定守不住,但是,他的目标定得并不高,只要能把黄冈守住两天,等到徐勇的援兵就行了。
    这应该不难,别说后面的瓮城,只是这道千斤闸就够明军折腾两天了……至于攻上城头的吉安营,孙柏安并不担心,他在城墙上部署的大多是老弱残兵,战斗力不强,城墙后面却留下了足够的预备队,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主力,只要一个反击,就能把楚军这两百多人赶下城头。
    黄州守军兵力有限,战斗力不强,如果把有限的兵力平均部署,一点突破就会造成全线崩溃,孙柏安久经沙场,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摆出了一个弹性十足的防御阵型,把精锐士卒全部集中使用,哪里需要就派到哪里,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蚁附攻城最大的弱点,就是难以保持进攻的连续性,城墙上和城墙下只有云梯连接,后续兵力很容易被截断,明军只有这一个进攻点,就不会造成致命的威胁,哪怕有少量明军攻上城头,也不是城里几千绿营兵的对手。
    孙柏安不断下达命令,调集预备队向吉安营敢死队发起反冲锋,这会可大意不得,诱敌之计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风险,如果被明军在城墙上站稳了脚,后面可就被动了。
    一切安排既定,孙柏安这才转身向城楼下看去,脸色却不由得一变。
    南门正对的方向,明军的后续部队又发起了进攻,走在前面的是二十几辆木驴车,后面还跟着两具半截船。
    半截船来的虽然蹊跷,但多少还能理解,明军大概想用半截船做掩护,企图破坏城墙,但是孙柏安对此并不担心,黄冈的城墙又高又厚,城墙内胚都是过火的熟土,几乎像砖石一样坚硬,用半截船慢慢掏挖,累死也挖不倒城墙。
    那二十几辆木驴车却非常奇怪,让孙柏安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为了保证守军出入通畅,城门前并没有设置鹿角障碍,这段护城河也已经被填平,这些木驴车是来干什么的?
    未知代表着危险,孙柏安猜不透楚军的意图,心里有些不安,他甚至不再关注城墙上的激战,只是一直盯着那二十几辆缓缓靠近的木驴车,想要看出些蛛丝马迹。
    “把那几门将军炮拖过来,给我把南狗的木驴车打掉!”
    随着他一声令下,绿营兵从城墙后面拖出几门铜炮,然后七手八脚一起使劲,把一门门大炮推上了垛口,这些铜炮刚刚到位,明军的大炮就瞄着这边开始射击,七八颗颗炮弹呼啸而来,把女墙轰塌了一小截,还打死了好几名炮手。
    “他娘的,南狗长的是千里眼啊!”孙柏安感到非常意外,为什么明军的反应这么快。
    清军移动这些铜炮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隐蔽在城墙后面,铜炮只在垛口后面露出一个炮口,明军离着好几百步,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被明军的大炮迎头痛击,清军的炮手都乱作一团,不敢上前瞄准开炮,孙柏安两眼一瞪,抬脚正踢在炮兵哨官的后臀上。
    “快点开炮,打不中木驴车不许撤,打中一辆木驴车,赏银二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十两银子由几名炮手分得,也足够去窑子里风流快活几日,清军炮手恢复了作战的勇气。
    他们的大炮刚才都装好了弹药,只需瞄准就能发射,几门铜炮同时喷出白烟和火光,随着隆隆的炮声,一排炮弹向木驴车飞去。
    “嘭!嘭!嘭!夸嚓!”
    一辆木驴车被击毁,车身残骸向旁边一歪,一根碗口粗细,比人还高些的木桩甩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
    孙柏安终于明白了,所谓立木支千斤,明军运上来这些木桩,是要架住千斤闸!
    这怎么办?
    孙柏安一边催促清军炮手继续开炮,一边苦苦思索着对策,如果像刚才一样,等明军冲到城门前再放千斤闸肯定来不及,但如果放闸太早的话,明军的大炮又是一个威胁。
    “嘭!嘭!嘭!”
    明军的大炮装弹完毕,打出第二轮齐射,一颗炮弹正好击中了垛口,墙砖稀里哗啦倒了下来,把一门铜炮砸在了下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清军的炮兵哨官心疼地一咧嘴,铜炮质地柔软,被这道墙砖一砸肯定发生变形,这门铜炮肯定已经坏了。
    用铜炮换木驴车,明显是赔本生意,他想把剩下的铜炮拖回去,但又不敢违抗孙柏安的命令,正在纠结的时候,却听到孙柏安发话了。
    “好了,不用再打了,把将军炮撤下去。”
    孙柏安当然更清楚,木驴车的成本太低,打掉几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要想对付明军的木桩战术,还得想别的办法。
    他已经有办法了。
    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他准备和明军的炮兵比一比判断力,在恰当的时刻放下千斤闸,用这些木驴车当肉盾,让明军的炮兵投鼠忌器,不敢炮击千斤闸。
    放闸太早,会遭到明军的炮击。
    放闸太晚,千斤闸会被木桩架住,失去作用。
    但是孙柏安自信能把握住最佳时机,放闸不早不晚,正合适。
    这里面的操作难度很大,明军的木驴车都是活的,可进可退,无法控制,千斤闸却过于沉重,无论放下还是收起,速度都很慢。
    但是,孙柏安一向以善战之将自居,越是难以完成的挑战,越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准备在最后一刻才放下千斤闸,让这些木驴车来不及退避。
    “哼哼,汪克凡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想用几辆木驴车就破了我的千斤闸,好吧,既然你要玩,我就陪你玩到底,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孙柏安拿定主意之后,心中暗自窃喜。
    楚军兵力占优,战斗力也很强,孙柏安最害怕的,就是楚军不顾伤亡的发起强攻,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尽快解决战斗,如果两万多楚军从四面城墙一拥而上,黄冈城中的守军的确很难抵挡。
    为了一道千斤闸,汪克凡就派出二十几辆木驴车专门发起一次进攻,起码耽误了小半个时辰,对于孙柏安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这样你来我往的在局部纠缠,他当然求之不得。
    清军既然放弃了阻击,那些木驴车前进的速度更快了,孙柏安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直到最后一辆木驴车推过护城河,才下令放下千斤闸。
    这个距离足够近了,城上的清军可以用弓箭火铳阻击,那些木驴车后面的明军想跑也跑不快,正好掩护了千斤闸,明军的大炮肯定不敢开火。
    千斤闸缓缓放下,时机掌握的完美无缺,最前面的木驴车还在三丈之外,要想把沉重的木桩送到千斤闸底下,肯定来不及了。
    果然,推车的明军虽然竭尽全力,还是比千斤闸慢了一拍,当木驴车推到位的时候,千斤闸的底部距离地面已经不足一尺……
    就在这个时候,明军的炮兵阵地上突然冒出一排白烟,楚军的六磅炮,四磅炮和三磅炮同时开火,十几颗炮弹直射千斤闸!
    孙柏安脸色一变,紧接着,城楼下传来一连串的巨响,还夹杂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明军射出的炮弹中,起码有一半击中了千斤闸。
    他连忙命令士兵收闸,但是,千斤闸收起来的速度很慢,估计还会遭到明军的一轮炮击。
    孙柏安探身向城楼下查看,千斤闸已经变形走样,好几处地方的铁皮都被打破,露出了里面开裂的木板,看样子保不住了。
    在城门的前头,那些木驴车也被炮弹击毁了一大半,楚军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断肢和鲜血满地都是。
    “汪克凡这厮,好狠!”孙柏安又惊又怒,这本来是两军将领智谋上的比拼,谁能棋高一着,另一方就该甘拜下风,汪克凡却向自己人开炮,等于违反了游戏规则。
    “等等!”孙柏安突然发现,那些尸体的身上没有一件铠甲,而且都反穿着清军绿营的号衣,原来,他们都是绿营兵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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