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走死九宫山,诸贼失主,遑遽无所依,乃遣使就腾蛟降。”——《永历实录》
    公元1645年,也就是清朝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隆武元年,大西朝张献忠大顺二年,大顺朝李自成永昌二年。当年夏初,在满清大将阿济格的追剿下,李自成意外死于九宫山,大顺王朝覆灭了。
    阿济格得胜回朝后,东路大顺军的残部在湘东平江一带逐渐聚拢,以袁宗第、田见秀、刘芳亮、刘体纯、郝摇旗、王进才等人为首,随军行动的还有李自成的皇后高氏。
    随着残部不断收拢,东路大顺军的人数达到了十几万人,但是因为群龙无首,这支部队变成了一盘散沙。
    袁宗第、田见秀和刘芳亮原来都是一方统帅,这时手下都只有数千部卒,泯然普通一将,威信不再,而袁宗第的老部下刘体纯、裨将郝摇旗、王进才都有好几万人马。
    所谓的大顺朝已是过眼云烟,大顺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系统,变成了一支普通的农民起义军,将领之间还沿用大顺朝的称呼,其实却是各自为政的松散同盟。
    这支农民军连遭惨败,失去了领袖和根据地,处境非常困难,被迫另寻出路,进入湖南准备归顺何腾蛟,半路上却和明军打了一仗。
    何腾蛟因为情报不明,以为他们只是一伙普通的土匪山贼,派了两千官军前去扫荡,在浏阳被农民军轻易击溃。何腾蛟这才如梦初醒,才知道对方就是原来的大顺军,惊慌失措只好“婴城为死守计”,准备城破之后就自尽殉国,以全名节。
    不料,农民军打了胜仗后却主动后撤,并派出使者向何腾蛟请求归顺,何腾蛟大喜过望,立刻答应下来,招安了这支农民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来是个双赢的结果,何腾蛟手中缺兵少将,大顺军余部没有根据地,如果双方能够真诚合作,完全可以趁着清军兵力薄弱,北进收复武昌府等地,彻底扭转湖广战局。
    但是,何腾蛟对收复失地没有兴趣,更热衷于内斗和权术。
    这支农民军足有十几万人,何腾蛟深感难以控制,于是施展所谓的权谋之术,一手拉一手打,对农民军进行挑拨分化。
    郝摇旗、王进才等人是后起的实力派,和老将之间难免有矛盾,何腾蛟将他们收为亲信,却对田见秀、袁宗第等人进行打压,一直不予安排官职驻地,断饷断粮,并加以各种罪名逼他们离开湖南……
    ……
    湖南浏阳,袁宗第大营,中军厅。
    中军厅里,农民军的几位高级将领正在激烈地争吵。
    “永忠(郝摇旗大名郝永忠),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袁宗第的脸色很难看。
    郝摇旗当年得罪了闯王不受重用,长年在他的麾下当个裨将,看在老兄弟的份上,袁宗第对他一直很照顾,没想到他现在翅膀硬了,竟然要和大家分道扬镳。
    “不去,你们要去投降鞑子,我郝摇旗绝不会剃头!”
    “我就愿意剃头吗?这不是泽侯(田见秀)的意思么!”袁宗第有点急了。
    大顺军残部进入湖广后,佟养和先后几次派来使者招降,大家却不愿投降鞑子,南下归顺了何腾蛟。不料何腾蛟百般刁难,农民军在湖南混不下去,有些人就打算向清军投降。
    “永忠,大家都不愿意剃头的,但听鞑子使者的意思,这件事未必不能商量。”田见秀出来打圆场:“自古胜败兵家常事,咱们大顺既然败了,投降也没什么难为情,这天下肯定是鞑子占了,与其向明军投降,不如趁早归顺满清……”
    田见秀,李自成麾下大将,提督诸营权将军,泽候。
    他是李自成的老兄弟,所谓老八队的人,性格宽厚,深受将士们爱戴。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性格宽厚是优点也是缺点,换句话说,田见秀心肠软,耳根子软,有时候原则性不强。
    满清进攻陕西的时候,李自成放弃西安,命田见秀断后并焚毁粮仓,以免为敌所用。但是田见秀可怜城中的百姓,没有执行李自成的命令,只是把粮仓打开,任由百姓们搬取,不料清军来得太快,迅速占领了粮仓,夺取了大批粮食。
    阿济格大军长驱直入,后勤补给正有些跟不上,这批粮食对他如同雪中送炭,随即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死死咬着大顺军不放,八战八捷,最后九江一战逼死了李自成……
    进入湖南之后,田见秀是农民军里的“亲满派”,他并不是喜欢鞑子,而是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
    投降站队也是一种政治博弈,如果在失败的一方下注,将来肯定跟着倒霉,甚至粉身碎骨,所以他更倾向于投降清军。
    “不去,不去!”刘体纯另有不同意见:“只要投降了鞑子,早晚都要剃头,最好还是打回陕北,死也死到老家去。”
    打回陕西当然好,但说来容易做来难,没有多少人附和。
    刘芳亮清了清嗓子:“依我说啊,咱们应该给鞑子玩个诈降,到了湖北就坐船去荆州,找毫侯去!(李过)”
    这话立刻引起了一片赞同声,能和李过会师的话,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永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袁宗第又劝道:“咱们兄弟生死与共十几年,难道就这么散了吗?”
    “要不是念着兄弟情分,今天我就不来了。你看人家王进才,根本就不露面!”郝摇旗梗着脖子顶了回去,又反过来劝大家:“想去荆州没那么容易的,还是留在湖南吧,只要我郝摇旗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着。”
    与农民军其他各部不同,郝摇旗和王进才都是何腾蛟的拉拢对象,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还给他们两个升了官。
    郝摇旗现在的身份,是何腾蛟督标营的总兵官,加封南安伯,一夜之间荣华富贵全有了,打死也不愿意离开湖南,不过他念着旧情,这些日子经常接济袁宗第等人。
    “永忠的好意心领了。”田见秀摇了摇头:“哎,我们老在你这里吃白饭,终归不是个事。”
    粮饷是军队的命根子,长期受制于人,必然为其所控,郝摇旗虽然不至于对老兄弟下手,大家却本能的有些戒心,怕稀里糊涂被他吃掉。再者说了,哪怕郝摇旗能接济一些粮饷,有何腾蛟不断刁难,迟早还是混不下去。
    走,是一定要走的,实在不行只好散伙!
    只是少了郝摇旗和王进才,这支农民军的实力大减,难以自保,要么死心塌地的投降满清,要么就得设法和李过会师。
    “你们都说要走,太后是什么意思?”郝摇旗突然发问,他口中的太后,就是李自成的皇后高氏。
    “太后还记着先帝(李自成)的大仇,不愿投降鞑子。”田见秀的神色有些尴尬。
    李自成虽然死在九宫山,但真正的生死大敌却是满清,他尸骨未寒,自己就张罗着向鞑子投降,的确心中有愧。
    但无论和李过会师,还是打回陕北老家,或者继续留在湖南,都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投降满清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正在这时,一名军校急匆匆走了进来,向袁宗第行礼禀报。
    “报!营门外来了一队明军,自称崇阳守备汪克凡,要求见制将军(袁宗第)!”
    “噢?崇阳来的……”袁宗第还没说完,郝摇旗却跳了起来。
    “什么?汪克凡敢来这里?我去看看!”
    不等众人说话,他滕腾腾就冲出了中军厅,只听外面一阵骚乱吆喝,他似乎集结了手下的亲兵,呼呼啦啦向营门去了。
    “怎么回事?”田见秀一愣。
    “不好!郝摇旗要和汪克凡火并!”袁宗第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站起身:“这姓汪的与我有一面之缘,人还不错,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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