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迈步在灯火昏黄的街头,任凭寒风扑面,褴褛破烂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只是他已然独特的体质却并不畏寒。
    入返璞,脱胎换骨。
    入归真,无胎无骨。
    老乞丐已然能看透归真之境时的天人气象何等幻妙,却不得其中真意——何为无胎无骨?若说无胎无骨,历史上那些迈入归真境的世间天人,又如何长久留在人间,而非羽化而去?羽化之身自然能无胎无骨,可又怎能不惊扰世人?若说没有羽化,那么,又谈何而来无胎无骨一说?
    不知,便不知。
    到了返璞这层境界,胡四早已在心境上远远脱离了太多的世间忧愁烦恼,从而能心平气静地等待着归真境的大机缘到来。只是他能做到平心静气等归真,却终究还是个人,做不到无欲无私无忌惮。
    譬如,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终将到来的死亡。
    求长生,修长生,到头来活着看破两甲子,再过数载又如何?
    观永生,望永生,尽头处终亡不甘数百年,抛却红尘能得来?
    人啊!
    老乞丐感慨万千——在陈献家里的时候,他确实被苏淳风独特的资质天赋和高明的演技所欺骗,无法肯定苏淳风是诡术传承者,更不能确认苏淳风是否就是借着传说中诡术传承的永生绝密,从而出现在这滚滚红尘中的运外之人。可等他从陈献家里走出来之后,胡四再次选择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若没有这份坚毅和自信,他也成就不了这返璞的地仙之实。
    诡术传承者啊。
    说你是,你便是,不是也是;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老乞丐像个神经质的疯子般,在寒冷的、车辆行人稀少的昏黄大街上,畅快大笑,引得些许路人和道旁门市里的人向他看来,纷纷疑惑,纷纷可怜。
    苏淳风远远地看着他,知道老乞丐知道自己在看着他。
    而苏淳风,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老乞丐为什么会在这寒冷的夜色下神经质地大笑——那是一种激昂、一种无拘无束,又是一种无奈、一种看破红尘的不甘,一种升华至极高的境界从而返璞的心境,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却又能无时不刻彰显在身体各处的恐惧和害怕。
    苏淳风有所感悟,也许当某天自己迈入返璞,成就地仙之实的时候,会比老乞丐更容易一举成天人,气象万千吧?
    然后他笑了笑,这是必然。
    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
    苏淳风给张丽飞打去电话,得知她们三人已经赏灯结束,去了华盛酒店,准备在房间里唱歌,并邀请他过去玩儿。
    苏淳风没有去,婉拒之后,独自打车回了物流园。
    这天晚上,老乞丐步行数十里,来到了那个叫做东王庄的村落,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巷,在破旧的挂着锁的门前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笑着说道:“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又因为和苏淳风接触才会觉得好奇,就过来看看,不曾想却无缘得见,罢了罢了。”
    言罢,老乞丐转身离开。
    时近黎明。
    胡四在湘南四生门听闻门主吕嵩提及过,平阳市有邪不倒龚虎、铁卦仙程瞎子,还有一个在农村中学当教师的老术士。之所以会引得老乞丐前来,确实只是好奇,也想来碰运气,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来找找缘——因为他知道苏淳风在这里上过学,如果苏淳风当年修行术法,按理说是逃不过当教师而且又是术士的王启民的双眼,或许王启民还会有那位神秘天人的消息呢。
    不过没能遇到王启民,老乞丐也不强求,一切随缘地施施然离去。他其实明白,如果那位传授苏淳风术法的世间天人,不想被王启民知道的话,哪怕是他站在王启民的面前,王启民也不认得其是术士。
    刚刚走到村口,老乞丐忽而驻足,抬头望向漆黑夜幕笼罩稍稍偏南些的西方天际,喃喃道:“好重的杀气……”
    此时此刻。
    西山县龚虎原先居住的那处破旧不堪的老宅里,王启民和刁平已然起床,在清冷的室内盘坐于炕上,打坐修行半个小时,继而一老一少来到外面,在空荡荡的偌大院落里打拳修行,一时间天地灵气汇聚而来。
    另一间屋里,龚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只手伸进裤裆里使劲挠了几把痒痒,继而舒服地打了个哆嗦,然后不满地嘟哝道:“吃饱撑得才会起那么早,这修行术法啊,讲究的是天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天分不够再怎么勤快也是白扯淡……爹了个蛋的,老子就没这么勤快过,不照样炼气中期了吗?”
    “老药罐子!”
    黎明前的漆黑院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河东狮吼。
    只穿着大裤衩的龚虎哧溜一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吓得瑟缩到炕角最里面,把被子拖拽过来往身上一盖,大喊道:“没在!”
    砰!
    房门被踹开。
    拎着擀面杖的齐翠一步跨上炕头,挥着擀面杖往卷着被褥瑟缩成一团的龚虎身上捶去,砰砰砰……
    “老不死的,偷偷跑到这儿住了啊!”
    “你能耐了,敢骗老娘!”
    “我今天打死你!”
    ……
    本来在院子里正打拳修行健身的王启民、刁平,根本就来不及阻挡劝说,齐翠就从其实没有门的院门外冲了进来,仿若早就侦查好了敌情似的,直接大步冲入了龚虎藏身的屋内,然后就是喝骂、暴打、求饶、凄厉惨嚎种种声音编织而成的交响乐,在这个黎明前的黑夜里,在这处破旧的老宅里,倾情上演。
    王启民赶紧往屋里跑去,一边惊慌失措地劝阻:“弟妹,弟妹,别打了,都是我和平娃的错,又给你们添麻烦。”
    刁平也跑了进去,眼眶含泪地劝着:“大娘,别打他了……”
    发泄一通的齐翠似乎也有点儿累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或者是心疼刁平,又得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和自家男人留点儿面子吧?她顺坡下驴地拎着擀面杖从炕头上跳了下来,犹自气呼呼地说道:“老药罐子,过了还没两年好日子呢,你就想在老娘面前成精了还是咋地?赶紧给我滚下来!”
    鼻青脸肿的龚虎从被褥里探出头,嘿嘿讨好着笑道:“不敢不敢。”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从炕尾把衣服拖拽过来往身上套。
    齐翠放下擀面杖,伸手抚摸了一把刁平的头,和蔼道:“平娃又长高了,成大孩子了,不哭啊,大娘没说你。”
    “大娘……”刁平露出羞赧之色。
    齐翠又略带歉意地对王启民说道:“王大哥,您千万别在意,我这可不是冲您和平娃来的,打这个老不死的,是因为他都五十岁的人了,竟然还隔三差五地跑出去逛窑子,前几天被我抓了现行,他竟然搂着个小骚娘们儿,我把他抓回去训了一顿,他竟然敢负气离家出走,您说说,他该不该打?”
    王启民尴尬不已,心说就算他真该打,也不能问我,我也不能说什么啊。
    刁平捂着嘴偷乐。
    已然在老婆的虎威之下迅速穿戴整齐的龚虎从炕上跳下来把鞋套上,一边不知死活地问了句:“他娘,你咋知道我住这儿的?”
    齐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神秘莫测。
    龚虎好似了悟般恶狠狠地瞪视了王启民一眼,然后又盯住了捂嘴忍着笑的刁平——凡事就怕出内奸啊!
    你这个叛徒!
    “别怪别人,是老娘忽然睡不着突发奇想找来的。”齐翠哼道。
    话刚说到这里,室内四人几乎同时眉毛挑了挑,齐齐扭头看向了狭小的纸糊的窗口以及敞开的门外。
    一阵磅礴无匹杀机凌厉的术法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王启民毫不犹豫地抬手掐诀,默念术咒心法流转,往旁侧退开几步,两脚错开一尺多远,双脚尖向内,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定,浑身气机骤然迸发,没有就地防御之势,唯有排山倒海般的术法攻击波动,以无可匹敌之势,迎面撞向了杀气腾腾突袭而来的术法攻击波——以攻对攻!
    “护着平娃。”龚虎沉声对老婆吩咐一声,继而顺手从炕头上拿起了自己的烟枪,右手平举烟枪,左手掐诀在腹前。
    院子里原本就因为王启民和刁平的修行,从而汇聚了不少的天地灵气,短时间内还未散尽,此刻在龚虎术法的导引以及法器烟枪上的术阵开启引导下,迅疾地围绕着这间破旧的屋子形成层层叠叠的防护层,寻常人看不到,但若以术士的眼光去看,便能清晰地看到那层层五彩斑斓的华光,以及术法攻击波撞上后荡起的圈圈涟漪。
    斗法,几乎在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龚虎主守。
    王启民主攻。
    两人修为都是迈入炼气中期的宗师级术士,而且又相互了解各自术法的强项,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大术法攻击,两人没有丝毫慌乱,沉着应对,配合得极为默契。
    而如母虎般暴戾的齐翠,此刻对于自家男人的吩咐,没有丝毫排斥心理,她拉着被先期突袭而至的术法波动影响到了心神从而脸色苍白气血沸腾的刁平揽入怀中,冷眼从敞开的屋门口看向院外——外面,依然沉浸在如墨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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