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街坊四邻都听到了从刘金明家里不断传出的凄厉惨嚎和怒骂声。
    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鼻青脸肿的胡玲挎着一个小小的花布包裹,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在街坊四邻的劝慰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哭哭啼啼地往街巷外走去——很明显,这是要回娘家的节奏啊。
    邻居们议论纷纷:
    “昨晚也不知道胡玲发什么疯,都敢跟刘金明大吵大闹了。”
    “唉,老太太得了大病,家里面的钱恐怕都得扔进去,他们家都还没攒够装修房子的钱呢,现在倒好……”
    “是啊,换谁心里也受不了。”
    “我觉得不对劲,大半夜的忽然闹腾起来,没听着胡玲嚷嚷些什么造孽啊、撞邪的,往家里招鬼之类的话吗?我看呀,说不准就是老太太弄的那个瓦罐子出的事儿,要不然胡玲有那么大胆子敢跟刘金明闹腾?”
    “还真是……”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得闹着回娘家,唉。”
    “回什么娘家啊,胡玲早没爹没娘了,难不成去她哥哥家?”
    “那就是回她姑娘家……”
    议论中,邻居们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陈秀兰和苏成两口子。
    心性善良的陈秀兰满脸尴尬之色,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急忙掉头回了家。
    苏成也知道这两天村里的流言,虽然不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但毕竟传言中和自家有了干系,而且两家平时处得还算不错,所以颇有些同情刘金明家的遭遇。此时听着邻居们议论中又提到了瓦罐子下咒的事情,他不免生出些许恼意,可又不好去跟邻里争执什么,只得叹口气,转身往家里走去。
    这时候,苏淳风正在村外的田间小路上跑步锻炼身体。
    昨夜刘金明两口子那般打闹,他当然是听到了,而且一些争吵的话语也都听见,从而猜测到了其中的一些缘由。
    只是这些,却与术法无关。
    不过是人心而已。
    作为幕后施术者,苏淳风万万没想到小小施术,就会导致刘金明的家庭陷入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之中——他本以为,那位老太太在强烈的凶煞之气反噬下根本挺不过去,没想到人老成精竟然活下来了。
    如果这个老太太死了,苏淳风绝不会有丝毫同情之心。
    但老太太没死,刘金明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心性本善的苏淳风就难免会有稍许的自责。
    说到底,两家本没有多大仇恨。
    过分了啊,唉。
    果然是天意难测……吃早饭的时候,苏成神色平淡地问道:“小风,村里传言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苏淳风缩了缩脖子,咧嘴讪笑道:“哪些?”
    “你去刘金明家里面说的那些话!”苏成的语气严肃起来。
    “这倒是有。”苏淳风露出畏惧的表情,怯怯地说道:“爹,那天我瞅见老太太看我神色不对,回来不是还跟你们说了吗?正好我又看到她家房顶墙角上放了个瓦罐,罐口冲着咱们家……在学校的时候,听我们老师讲农村封建迷信的事情,就提到过这个巫术,所以我觉得两家关系原本还不错,也就没跟你们商量,想着不过是小事一件,也别因为这个出了什么大的矛盾,所以才自己去跟金明伯伯说道说道,虽然咱不信这玩意,可看着也挺恶心,您说是吧?”
    陈秀兰叹口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竟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到人家里说这些。本来没什么事,可现在,反倒是好像咱们害了人家似的。”
    苏成瞪视着大儿子,呵斥道:“以后注意着点儿,别胡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苏淳风撇撇嘴,耷拉着脑袋啃馒头。
    “以后注意点儿!”苏淳雨幸灾乐祸地学着父亲的口吻教训哥哥。
    苏淳风瞪了他一眼。
    苏成更是劈头一筷子敲下:“小兔崽子,以后多学学你哥,做事情前先想想,别整天没心没肺的!”
    苏淳雨就赶紧老老实实低下头吃饭。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
    刚才苏成训斥二儿子夸大儿子的那句话语,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妻子陈秀兰也有这般想法——虽然苏淳风的自作主张惹下这般捕风捉影的不良谣言,但作为成年人的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孩子的出发点是正确的,是很成熟的处事方式,因为他考虑到了两家的关系,并希望将矛盾冲突降低到最小的可能性……只可惜,他年龄太小了。
    倘若当时那些话由苏成去和刘金明说,纵然是刘家老太太再如何蛮不讲理,刘金明碍于面子和两家的关系,总归要把那破瓦罐子给拆掉的。那样的话,又岂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呢?
    不过,说起来这事儿也确实古怪。
    那个瓦罐罐口崩裂的异常,苏成和陈秀兰也是亲眼目睹到的。难不成,这其中真有什么神秘的巫术?
    早饭刚吃过,就听着院里传来了刘金明的声音:“成子,在家没?”
    “在呢!”苏成神情诧异地答应一声,起身走了出去:“金明大哥来了,快进屋……我婶子身体咋样了?”
    “唉,瘫了。”刘金明长叹口气。
    说话间,刘金明和苏成一起进了屋。
    “金明大哥。”陈秀兰客气的招呼了一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端了出去。
    “小风,带着小雨回屋里做作业去。”苏成吩咐道。
    “哦。”苏淳风拽着小雨起身往西卧室走,一边礼貌地冲着刘金明唤道:“金明大伯。”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刘金明来家里所为何事?其实也不难猜测,借钱呗……但这号人,千万不能借钱给他!
    刘金明点点头坐下,神色间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很礼貌很懂事的苏淳风——记得那天晚上,这孩子也很礼貌,没有说半句难听话啊。
    “金明大哥,把心放宽些……”苏成掏出烟来递过去一颗。
    “嗯。”刘金明接过烟点上,使劲抽了一口。
    “是不是钱不够用了?”苏成也猜到了刘金明此番前来的用意,虽然他发自内心地不信任刘金明此人的品行,也不愿意借钱给他,但邻里街坊平时关系也不错,看着他家里陷入这般困境,苏成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来作壁上观,便态度诚恳地主动说道:“差多少你说句话……不过说实话,太多了我是真拿不出来,毕竟刚还了贷款,手头也不宽裕,不过千八百的没问题!”
    千八百块钱,在这年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刘金明怔了怔,眸子里闪烁出愧疚的神色,摇摇头道:“钱都凑够了!我不是来借钱的……”
    “那是?”苏成疑惑道。
    “你婶子发病住院这几天,村里传言不少。”刘金明深深地吸了口烟,道:“这事儿吧,不管和那个什么破瓦罐子巫术有没有关系,现在想想也是你婶子她做的不对,上次因为关帝庙修庙攒钱的事儿还跟弟妹吵吵了几句,我在这儿代她向你还有弟妹陪个不是……她那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咱当儿女的也不好说她啥,唉。”
    这态度,完全出乎苏成的意料。
    便是在卧室里竖起耳朵偷听的苏淳风,也大感意外——以刘金明此人的品行,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简直比巫术还神秘诡异啊!
    苏成连忙道:“金明大哥,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我还能因为这点事记恨婶子?”
    “哥哥我知道,你挣的那些钱也不容易,都是辛苦钱。”刘金明说着话站起身来,喷吐着烟雾叹口气道:“村里那些流言都是你嫂子不懂事在外面瞎咧咧,你们也别往心里去。行了,别的我也没啥好说的,我走了。”
    “哪儿能啊。”苏成起身道:“再坐会儿吧。”
    “不了,还得去医院……”
    “那你先等等,我给你拿点儿钱应急用。”苏成说着话就要往里屋去。
    “别,不用不用!”刘金明大步走了出去。
    苏成见状,也就不再拿钱,赶紧跟着往外送去,一边说道:“金明大哥,缺钱了记得来兄弟这开口。”
    “哎,哎,别送了,在家吧。”刘金明连连说道。
    送走了刘金明,苏成和陈秀兰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面面相觑着——刘金明咋突然间转了性子?
    他们又那里会知道,刘金明昨夜和老婆又吵又打一通,如所有邻里街坊们一样,也纳闷儿自家老婆怎么敢在自己面前耍泼了?还嚷嚷着一些造孽啊,什么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话……早上老婆走了之后,刘金明独自坐在家里抽着闷烟发愁。
    一个人往往在最悲观压力最大的时候,反而能想通透一些事情,还会因为无助而想到那些缥缈的子虚乌有的东西作为精神上的寄托。而刘金明正是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思来想去后,觉得那个瓦罐子挺邪行,家里老娘发病很古怪,老婆胆肥了敢跟他吵打实在稀奇,自己睡觉竟然被噩梦惊醒也委实少有。
    而这些年时运不济,十有八九也应该是如老婆好像着了魔般发疯时所说的那样,因为,作孽太多了。
    于是为了宽慰内心的恐惧和压力,刘金明决定:“不能再作孽了,要做个好人!”
    至少……短时间内,他希望以自身的改变能够去去晦气,能够给自己带来些好运,而不是霉运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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