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奉命南下,郭药师可是存了立功的心思来的,当所有人都盯着雄州的时候,他却把目光放到了沧州。沧州面积极广,地靠渤海,论价值可比雄州大多了,如今沧州防守薄弱,最大的势力也就是贼寇田虎,这不是取沧州最好的时机么?
    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郭药师的小心思,在莫州虚晃一枪,他和布琼又领兵反身向西,直接进入沧州境地,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沧州、清池和盐山三城。一日之间而下半个沧州成,这份战果就连耶律淳也没想到,欣喜之下,耶律淳对郭药师和布琼大加赞赏,点了其他人驻守田家寨和狼城寨后,着令二人紧守沧州城,以防田虎势力反扑。
    郭药师心中一阵得意,他其实很清楚耶律淳并不是很信任他的,不过拉着布琼一起做事就不一样了,布琼和韩旁骛可是耶律淳最为倚重的大将,跟布琼捆在一起,耶律淳还能亏待了他?
    郭药师在沧州大获全胜,韩旁骛在雄州却是一筹莫展,久攻不下后,叶乙给韩旁骛献了一计,五月初四,围困雄州的辽兵突然撤兵向南,直扑高阳城。这下,可是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相比雄州,高阳城防守可是薄弱了许多,身在高阳城的童贯心慌之下,听了刘延庆的建议,以右路军大元帅的名义,调雄州大军驰援高阳,对配合高阳城兵马对辽兵形成夹击之势。
    童贯并不是不知兵事,只是他太顾及自己的安危了,却忘了大宋能抗衡辽兵,倚重的是什么。将令一下,雄州兵马不敢不从,同天,高阳城三万兵马与雄州五万兵马南北攻进,对雄州境内辽兵形成夹击之势。面对八万大军,韩旁骛丝毫不慌,他以自己做饵,领着三万大军向西进入霸州,这下就给了童贯一个假象,为了防止韩旁骛与耶律淳合兵一处,仓皇之间,童贯休书大城,着令种师道出城北上拦截韩旁骛大军。
    接到童贯的加急军令后,种师道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他身子一晃,痛声呼道,“童道夫,你这是要害我十几万大军啊....”
    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几丝凄凉之意,种师道握紧拳头,第一次没有听从军令,他不仅没有北上,而且还放弃大城往西而去。种师道希望自己能赶得及和雄州大军合兵一处,他想救这十几万大宋儿郎。向北拦截韩旁骛?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真要这么做了,恐怕耶律淳做梦都会笑醒吧,到那时,耶律淳只需要占据大城一线,辽兵根本不需要跟大宋儿郎硬拼,光拖就能拖死大宋十几万兵马。当真是一群蠢货,真以为人多就厉害么?有城不守,偏要跟辽人野战,不可理喻。
    种师道并没有猜错,当大宋八万多人进入霸州地界后,辽军一万五千轻骑在萧乾和叶乙的带领下,突然从霸州南部温水河杀出,如此多的骑兵,在这大雨之下就像一群夺命的死神。宋军在泥泞之中奔波半日,早已是人困马乏,碰上突然杀出的辽骑,顿时慌了神,几个冲锋,辽骑不断分割围杀,很快就打乱了宋军阵型。而这时还在逃命的韩旁骛大军突然转身,配合着骑兵对宋军腹地发起猛攻,半个时辰后,八万大军被辽国骑兵分割成了好几半,一时间宋军大乱,战场上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童贯更是被射掉了帽子,很是狼狈。
    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宋军八万大军溃败难逃,辽骑从后追杀,这一日,大雨依旧未停,惨叫声不绝于耳,配合着雷声,似乎要打破这个昏暗的天。从霸州到莫州,从雄州到高阳,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洒入雨水,将整个大地染成了红色。八万大军,在辽骑面前溃不成军,直到种师道领兵出现在高阳城东部,在东路大军付出了两万多人的代价后,才将疯狂的辽骑挡了回去。
    也怪了,当这场大战过去,雨也停了,就好像这场雨是专门为这场大战下的一般。雨水渗透地表,太阳出来,干涸的大地变成了连绵的暗红,就好像染上了一层红色涂料。
    这是真正的血染大地,北地狂风,呼呼呻吟,就像大宋的哭泣声。
    宣和三年五月初四,这一天河北大地尸横遍野,乌鸦长鸣,野狗啃食。这一天,伐辽右路军遭受惨败,十四万大军死伤十万六千余人,鲜血将白沟河南岸染成了红色。当这个消息传到南国,大宋举国哀痛。
    至此,大宋伐辽之战以惨败告终,曾经的幽燕十六州没有收回,还丢掉了雄州、莫州、清州以及沧州大部。而在大宋举国哀痛的时候,女真人却趁机夺取东京辽阳府全境五十州,自此辽东全部归于金人。大宋伐辽,当真是拼死拼活为他人做嫁衣。
    西北武州城,当河北惨白的消息传来后,赵有恭久久未语,本以为张俊之败已经够让人痛心了,未曾想童枢密更是不遑多让,十万六千人,可真能祸害啊。赵有恭就是死也想不明白,那可是十万六千大宋儿郎,他们在家是好儿子,在外是好儿郎,他们也许训练不善,也许不如辽人英勇,可不该有这种下场的。别说十万六千人,就是十万头猪,放到开阔地上让辽人杀,那也得杀的刀刃卷起,手臂发酸吧?
    不懂,真的不懂,堂堂中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曾经的汉唐威势,竟颓废如此。怪不得后世金人会把宋人当做两脚羊,呵呵,两脚羊,说是肥羊都抬举了,就河北之败,那简直就是肥猪都不如啊。
    不知为何,赵有恭眼眶中涌起一片雾气,转过头,终究忍不住哭了,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眼中清冷,心中滴血。他想到了朱琏,这一世,如果要死,他也要先杀了自己的女人,纵使忍受万般骂名,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饱受屈辱,做那两脚羊的。
    消息传得很快,当武州兵败的消息传到武州,定国军上下也是一片压抑。韩世忠、吴玠、高宠、刘錡等人纷纷来到了将军府,他们站在院中没有走进去,因为谁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院中聚集了定国军大大小小将领几十名,这些全都是一脸肃穆,阿朱和三娘也站在厅外,此时能陪在殿下身边的也只有木女侠了。萧芷蕴一直没有出现,因为她确实不太合适出现。韩世忠一直皱着眉头,等待许久,里边都没有动静,他走上前对阿朱二人说道,“三娘,阿朱,你们进去瞅瞅,看看怎么样了。”
    三娘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阿朱苦笑着摇了摇头,“韩将军,你又不是不知殿下的性子,他不会有事的,只要他有了决定,自己会出来的。”
    阿朱跟了赵有恭这些年,对赵有恭的性子知之甚深,这位殿下有时候很随和,虚怀若谷,可有时候又刚强无比,什么也听不进去。
    大厅里,木婉清紧紧站在赵有恭身旁,陪着他看着墙上那副大大的西京地图,看着恶贼颤抖的肩头,木婉清又伤心又生气,恶贼已经够累了,可那个无能的朝廷总爱将一些烂事压在他的肩膀上,恶贼总说只管自己的事,可真的有事发生了,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伸出皓腕,玉手扳了扳男人的肩头,“恶贼,想好了么,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婉儿都会陪着你的。”
    声如其名,水木清华,转过头,看着那张精致的玉脸,不是最美,可一个笑,却可以倾国倾城。
    “婉儿,他们都来了么?”
    “嗯,都来了,现在在厅外等着呢!”
    “好,取刀来,随本王出去!”
    话语中,双目精光四射,一炷香时间后,诺大的将军府前院,狂风中,双龙旗猎猎飞舞,赵有恭一身银色戎装,手握如墨秦王刀。扫视院中诸将,赵有恭双目锐利,身姿挺拔,他突然将秦王刀往下一杵,内力之下,刀身贯入几寸。
    “河北方面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如此国之哀痛,官家乃至朝廷会怎样,谁也不知道,至少本王要做些什么的。不日契丹耶律大石会亲率十万大军攻伐我武州城,今日,本王告诉你们,从这一刻开始,定国军上下为将者要刀不离身,兵不卸甲,这一战,不仅要打出我定国军威名,本王还让这十万辽兵有来无回!”
    左手秦王刀,右手握拳高高挥舞,剑眉轻挑,语声如雷,一句句话震得人心神俱颤,这就是赵有恭的声音,面对惨败,他没有怕。面对强敌,他依旧一身骄傲。
    一句要那十万辽兵有来无回,让院中诸将热血澎湃,斗志昂扬。想大宋千万男儿,谁能以三万兵马面对十万雄兵的时候,喊出全歼十万辽兵的豪言壮语?也许,赵有恭很自大,但就这一份胆识,就值得天下男儿崇敬。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至死无悔!”
    “誓死追随殿下,至死无悔!”
    如果钱林、姚固和齐文广以前还多有不屑,可这一刻他们真心归顺,能在如此男儿手下征战,便是死也无怨无悔。男儿立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挥手间众将退去,赵有恭仰望蓝天,那里白云悠悠,阳光洒满天空,温暖全身。耶律大石,快点来吧,就让我们试试谁的刀更利,谁的盾更坚。赵有恭知道,武州之战,已经不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利益之争,这一场荣誉之战。
    五月初五,夜,在露水凝重的时节,赵有恭没有睡,他独自一人看着天边月牙,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夜深人静,没有睡意的不仅仅赵有恭一个,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久之后,那人脆声中还带着些幽怨,“你真的决定了么?”
    “绰绰,你说呢?不是本王想这么做,而是你们契丹人逼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以德报怨么?”萧芷蕴神色哀怜,她很矛盾,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
    “不学无术,你知道以德报怨,可知道全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听着那冰冷讽刺的话,萧芷蕴无奈苦笑,“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绰绰,本王是什么人,你早该知道的!”
    说完话,赵有恭背着月光,慢慢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萧芷蕴陷入了沉思中。
    “本王化身为魔,杀得天地无声,世间小鬼,何惧哉?”
    忘不了这句狂傲的话,这个男人就是另一个冉闵天王,他一生杀戮,直到死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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