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丝毫不在意,她也没有半分收敛,握着剑直言不讳道:“当初承蒙几位掌教厚爱,齐聚金鼎寺,断言我乃女魔头万绮罗转世,他日必定魔性大发,祸害整个九夷,这几年我一直不敢忘。”
    当初若非太一剑宗的封掌教保下她,将她带回太一剑宗看管,她如今已经是个没有灵根,断了手筋的废人。
    她握紧手中嗡颤的剑,那是师父给她的剑,她永远记得当初所有人都断定是她杀了她的父母弟弟,杀了她至亲至爱之人,只有师父信她。
    只有师父跟她说——“我相信,你是我选的徒儿,我自然相信你没有杀人。”
    只有师父跟她说,好好吃饭,好好修炼,去报仇去证明,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哪怕这件事并非什么正义之事,只是她的一腔怒火,睚眦必报的宣泄。
    “今日。”她握住那把剑,扬眉道:“恐怕要让诸位掌教失望了,我不但没有成魔,反而修了道。”她笑了笑,“我想看看,诸位掌教精心挑选三世清白的弟子爱徒们,比我这个上一世罪孽深重的魔头转世强在哪里。”
    她只用玉氏剑法,和纯阳山的无上剑法,来击败这些名门正派,她就是要证明,哪怕她上一世是魔头也早该随着上一世终结而终止,她这一世是玉生烟,玉氏长女玉生烟,纯阳山弟子玉生烟。
    “请吧,诸位。”她将剑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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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绪茕的心也跟着一提,翻涌如激荡而起的海浪。
    旁边清风门的掌门也忍不住道:“玉弟子太年轻气盛了,她既已修了正道,日后必定要与这些门派往来,今日就算她赢了所有人,泄了当年之愤又有什么益处?只会与各大门派结仇……哎,这与她与她的门派都无益处,不该啊不该。”
    绪茕笑了笑,她自然知道清风门掌门的意思,其实在场看热闹的大多数也该像他这样想的,大家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小玉儿太过年轻气盛,只为了泄愤,这样树敌很是不值得。
    但是,这世间许多事,不问值得不值得。
    “师父说的很是。”她笑着对清风门掌门道:“但若是辛苦修道习武,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心中想做之事,又有何意义?”
    清风门掌门瞧向自己的这个小弟子,微微一愣。
    “泄愤也是她想做的事,或许对咱们来说当初之事不值一提,但对玉师妹来说,或许这口气闷在她心中许久许久,她修道就是为了这口气呢?”她轻轻的说:“不是所有人修道都是为了长生,为了仙籍,也有人只是为了报仇,为了肆意快活,为了证明自己。”
    譬如她,譬如曾经的绪仙祖,譬如如今的玉生烟。
    苏衾望着她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是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
    一个女子,她说:若修道不能随心所欲,杀光曾经欺辱我的人,我还修什么道?
    她提着剑,转过头来,一张脸宛如皎月一样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是……她吗?
    他望着她,脑子里与那张脸相关的记忆越来越多。
    ——她抚摸着他的脸,与他说:“我需要你与我一起修禁术……”
    他脑子痛起来,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是了是了,他修道是因为她需要他,他为她修得道,他为她化的人身,他为她……
    他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了住,他禁不住一颤,只感觉一股股灵气夹杂着什么气息从掌心中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混乱的脑子一点点被抚平了一般,他垂眼看见“长欢”的手抓着他的手,掌心里微光隐隐,那是……菩提眼。
    他的手背上再次长出了红色的瘢痕。
    ——“怎么了?方才怎么走火入魔了一般,怎么叫你也不应?”
    他听见了耳朵里,她的传音,她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眼看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竟然他想起另外一双眼来。
    ——那双眼愤恼的看着他,让他伸出手来,教训他,告诉他,她是他的师父。
    ——那双眼笑眯眯的望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是她吗?这才是绪茕吗?
    他慢慢的握紧了那只握着他的手,与她说——“你。”
    绪茕愣了一下,听见他又说——“我想起了你的样貌,你的眼睛。”
    ----
    台上的玉生烟又开始一场比试。
    台下的主席位,玄微的一双眼却始终没在台上,他一直在看着偏僻角落里的清风门,他看见那个人抓住了苏衾的手,不知为何他眼皮突突跳了起来。
    等他凝神再次去感应,才明白了,“那个人”掌心里抓着菩提眼。
    她就是绪茕,阴离离说过幻境之中,她带走了菩提眼。
    是她,她是真的回来了。
    他望着她,看见苏衾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一动也没动的准许他触碰。
    他想传音给她,却又顿了住,他说不上来此刻他的感受……
    袖子下,一条白色的雪蛇悄悄探出了脑袋,在风中嗅了嗅,“嘶”了一声。
    它也闻到她回来了。
    它想从袖子下窜出去,去找她。
    却被玄微固在了袖子下,小雪蛇不明白的抬起脑袋看他,又“嘶”了一声,是在问他找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过去?
    他慢慢拉下了衣袖,将它拢入袖子里,她回来了,她还活着,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对他来说,就该足以……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法身还没有拿回来。
    远远的传来一声闷响声,像是什么破开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远了,传过来在热闹的比试场中,轻不可闻。
    只有玄微和偏僻角落里的绪茕被惊动了,朝着响声的方向看过去。
    那应该……是宾客厢房的方向?
    比试台上的玉生烟再次击败了他的对手,他从台上翻滚而下,一片的惊呼声四起盖过了那响动。
    有候场的弟子直接上台与小玉儿比试。
    这场中各路修为乱糟糟的涌动在比试场中,让玄微很难感应到是否有其他人在朝着比试场靠近。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绪慈的传音——“小心些,合欢宗的老祖已经附体了阿茕的法身,去了比试场,阿离在跟着他,我和苏凡衣马上过去。”
    还是让那老东西进了她的法身里……
    玄微皱着眉,扫向了四周,来了吗?已经来了吗?他打算做什么?带走小玉儿?还是用她的法身与整个九夷为敌?
    她知道合欢宗老祖占了她的法身吗?
    他不放心的又看向角落里的绪茕,却发现她的目光隔着人群,落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人群之后看见了一个蒙着面的女人,身侧还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那是陆泽?他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混在这里,定然是仗了合欢宗老祖的势,那他旁边蒙面的女人是……师父的法身吗?
    她知道了?
    玄微再次惊讶的看向了清风门席位里的绪茕,她的目光还没移开,唇角挂着笑,显然是知道那两个人有问题,她知道自己的法身被合欢宗老祖用了?
    她……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绪茕当然知道,从那一声响动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法身已经恢复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法身与她之间莫名的联系和感应。
    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她的法身朝她靠近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看见面纱之上自己法身光洁的额头,禁不住就笑了。
    好的很,好的很,不愧是合欢宗的老祖,将她的法身恢复的如此完好无损,她很满意。
    她也看到了陆泽,想必他此次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不翻身便成仁,连脸也不遮一下……
    忽然一道身影朝着人群里,她的法身而去。
    是阴离离!他变回原身,一脸杀气的要逼近合欢宗老祖。
    她慌忙传音过去——“阿离!”
    人群之后的阴离离忽然止住了身形,一张脸瞬间失去血色一般,慌张又茫然的朝着四周看过来,他刚刚……刚刚听到了阿茕叫他,那是阿茕的声音,一定是阿茕的声音,他没有听错,他也不是在做梦。
    闹嚷嚷的比试场,阿茕的声音仿佛断在大海之中的一根丝线,他忽然就找不到了。
    他害怕起来,害怕又像当初那样将阿茕丢在幻境里……
    ——“阿离,站在那里别动。”
    他顿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比任何时候跳的都快,他不动,他听阿茕的话。
    背后一只手忽然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他颤了一下,听见阿茕的声音再次想在耳朵里——“过来阿离,别惊动其他人。”
    是阿茕吗?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慢慢的挪动脚步,跟着捂住他嘴巴的阿茕退出了人群,被拉进了比试场后的矮墙下。
    他扭头看到背后人的一瞬间,那颗卡在嗓子眼的心差点吐出来,“你……”眼前站着的是个样貌平平的男人,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他的脑子一下子就乱掉了。
    这、这不是后山被他勾引过,合欢宗那小子吗???
    ——“是我,真的是我,我的肉身不是坏了吗?所以我只能暂时附体在这个男人身体里。”
    阿茕的声音传在他的耳朵里。
    他的心就更乱了,自然不是不相信阿茕,阿茕的声音谁也装不了,她的肉身也确实坏掉了,再联想起山洞之中那只臭蚌宁愿出卖阿茕法身也非要救这么一个大男人,他一下子就信了。
    只是,他想过许多次找到阿茕,他夜夜梦到阿茕平安回来,他会抱她亲她,再也不让她走了……
    可如今,她……这副样子,还是之前在后山故意捉弄他的那个油腻男人,他一时之间被冲击的缓不过神来,激动也没了,喜悦也没顾上,抱也不知道怎么抱,亲……更是下不去嘴。
    连久别重逢后的眼泪也没了。
    “你、你……为何在后山不和我相认?”阴离离呆呆的问她,“还装作不认识我,将你的法身给那合欢宗的老不死。”
    “我那时也没想到你就是阿离啊。”绪茕忙解释道:“你化作美娇娘,我真的没认出来……”
    “你……这个声音,好别扭。”阴离离的脸一红,早知道是阿茕,他死也不要变成那样去勾引那个鳖孙,让她看到他那么恶心的一面……
    绪茕忙又传音——“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看到你变成那样去找我的法身我很感动。”
    绪茕一听见他的心里话,他如此介意被她看见变成美娇娘勾引人的样子,连忙哄他。
    又忙解释——“我将法身交出去,是为了借着合欢宗老祖的手尽快恢复,你别担心,也别上去惊动他,我自有我的打算。”
    阴离离刚想问什么打算,她又传音道——“你也别责怪苏衾,别再和他生气了。”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别别扭扭的问道:“他人呢?和我生气,真不打算回纯阳山了?”
    绪茕看着他的小表情,又想起苏衾方才说:“我才不去,我与阴离离老死不相往来。”
    她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像小学鸡一样吵架。
    来不及让她说更多,比试场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她是……”
    ——“是绪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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