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却觉得这水晶糕很甜,甜得她泪水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快将那碗水晶糕全部咽进了肚里。
    她再也忍不住,捧着那个空碗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里的绝望和凄凉,让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都齐齐打了个冷战。她们守着这个炉鼎已经七年了,虽然偶尔会见她默默垂泪,可从未有一次见过她如此放肆地嚎啕大哭。
    “骨肉分离之痛,便是剜心之痛也无法与之相比。”两个侍女面上怜悯之色更浓一层。只是虽然里面是将死之人,但好歹怀着仙君的孩儿,若是再让她这般哭下去,恐会动了胎气。正在两人想要出声提醒里面的女人时,却听到那哭声截然而至,宛若被人突然扼住了脖颈一般。
    侍女面色大惊,正要打开门冲进去,却听到一声娇喝在耳边响起:“且慢!”
    待看见来人面貌,那两个侍女脸色又是一变,齐齐行了一个大礼,口呼:“莲华仙子。”
    莲华仙子乃是修真界仅次于归一宗的一品门派缥缈阁阁主的女儿,此女天姿国色,修为超凡,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人,不知多少男子心悦于她。只可惜,莲华仙子心中只有南华仙君一人,甚至甘愿为了他,把自己原来的道号“莲菁”改为“莲华”。
    皇天不负有心人,近几日已有消息传来,南华仙君似终于被莲华仙子打动,亲自上了缥缈阁提亲,不日就要举行双修大典。
    只是这样傲立云霄不染纤尘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仙子赏你们的。”莲华仙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美婢,脸上满是矜持的高傲,纤袖一挥,就有两瓶上品仙丹飞入她们手中,“仙子只是来看望一番仙君的孩儿,片刻便要离开赴宴了。”
    “仙子恕罪,只是南华仙君特意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炉鼎一步。”那两个侍女哪里敢收莲华的东西,“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你们大胆!我们仙子是何等人物,怎的——”
    “红袖。”清冷动人的嗓音缓缓响起,却是那莲华仙子亲自开了口。
    那婢子立即就住了嘴,恭敬立在她身后。
    “我知道你们为难。”莲花仙子冷艳清绝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含着一丝羞涩,“只是我不久就要嫁给赦哥哥为妻,他的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加害于里面的人。还请两位姐姐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望一眼。”
    “婢子惶恐!怎敢担仙子‘姐姐’二字!”那两个婢女脸上满是惊惶之意,又思这莲花仙子已经是南华仙君的未婚妻子,应当算不得外人,终究是又行了一礼,缓缓退下了。
    “两个贱婢,也敢劳动仙子开口。”等到门前只剩下她们二人之时,莲华身后的红袖低声冷哼。
    “好了,走吧。”莲华脸上柔和的笑意早已消了去,“不要为两个不长眼的下人浪费口舌。”
    “是。”听她声音渐冷,红袖脸色一白,连忙低头应是,替莲华打开了房门,扶着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原先嚎啕大哭的女子此时竟然已经毫无声息地晕倒在了桌上。
    莲华主仆二人却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红袖在看到阿姝脸上的泪痕时,眼中闪过一抹嫌弃之色:“果然是卑贱的炉鼎,如此邋遢不堪,也不知道南华仙君究竟看上了她哪点。”
    一听她提起南华仙君,莲华看着阿姝的眼神愈发不善,不耐烦地道:“还不快找!”
    “是,是!”
    红袖不敢多言,连忙翻箱倒柜地在房间里找了起来。
    在红袖翻找的时候,莲华就站在阿姝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瘦弱的脸蛋。
    良久,莲华方道:“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是个纯阴的炉鼎也就罢了,偏偏被送给了赦哥哥。我的男人,岂容你觊觎半分。”
    “小姐,房间里没有。”红袖翻找了一圈,向她禀告。
    “搜她的身。”
    “是。”
    莲华看着一动不动的女子,脸上渐渐闪过一丝快意:“就算你幼时与他有恩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去母留子?总归你已经是将死之人,就将这份机缘让给我又如何。”
    “小姐,找到了!可是这块玉佩?”红袖从阿姝的贴身暗袋中摸到一块玉佩,连忙将它抽了出来。
    莲华接过那块玉佩细细打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正是这块。”
    “太好了!”
    “东西已经找到,我们赶紧离开。”莲华带着红袖匆匆走到门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晕倒的女人,“把她抱到床上,那两个侍女问起,就说她睡了。”
    “是,仙子!”
    做完这一切,莲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幽幽道:“红袖,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对她太过残忍?”
    红袖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仙子哪里的话,反正不过是被采补殆尽的炉鼎,仙子也只不过是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一点罢了,总归南华仙君是要去母留子的。而且,阁主先前不是说了,这炉鼎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已经快是油尽灯枯,腹中的胎儿绝不可能再继承南华仙君卓绝的资质,甚至很有可能会继承他母亲的炉鼎体质。听着归一宗这边的风声,若是这第二胎是个女胎,或是是个纯阴体质的男胎,就会立即……”
    剩下的话红袖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这卑贱的女人即便是拼死生下这一胎,也不过是生下一个必死的幼婴罢了,莲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起来,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女人,缓缓道:“罢了,也是个可怜人,等她死后,我们帮她供奉一盏长明灯吧。”语气中,是带着一丝优越的怜悯。
    “仙子心善。”红袖见她想开,连忙喜滋滋地恭维。
    “只是……这炉鼎明明生下卫小公子后就已经没什么采补的价值了,赦哥哥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第二胎呢?”莲华美眸之中划过一丝黯然。
    “这……这……”红袖这次却是没法再安慰她了。
    “罢了,总归以后他的枕边人是我。”莲华叹了口气,终于带着红袖离开了。
    只是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的二人却没有看到,本应中了她们加在水晶糕里的迷药而昏迷不醒的女人,紧闭的眼角之中却缓缓划过一滴泪珠。
    就算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资质不好仍然能下手迫害……吗?
    卫赦,我恨你。
    若我能逃此劫难,我必啖你生肉,剖你心肝,与你不死不休。
    不……不……只愿她孩儿平安诞生,一生安乐成才,与那恶人永不相见才是。
    腹中的胎儿似与她心意相通,此时,竟然微弱地在她腹中动了一下。
    阿姝满心的凄凉哀伤就在幼儿这几乎细不可察的安慰下消得一干二净,惟余坚定二字。
    卫赦纵然无情,但幼子何辜。
    只要有她在,谁都休想动她孩儿一根汗毛!
    第二日,当温文尔雅的木远仙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进到她房间里来的时候,阿姝看着他难掩担忧的眉眼,缓缓地跪了下去。
    “求仙君救我母子。”
    第3章 最终离去(二)
    南华仙君幼子卫君离四岁诞辰第二日的晚宴上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怪事,归一宗掌门太衍仙君已经下令严查两件事的经过,并暂请参加晚宴的众位宾客在归一宗客房里稍作休息,莫要离开。
    虽然不少人因为归一宗居然怀疑自己而心生不满,但慑于归一宗的超然地位,不管心里怎么想,最终面上都还是笑吟吟地应了。
    太衍仙君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冒着得罪修真界大能的风险也要扣下宾客彻查,乃是因为当天发生的那叫大事着实十分严重和离奇
    归一宗地位超然的太上长老,修真界人人无不敬畏三分的南华仙君,居然在幼子的生辰晚宴上当众吐血不止,晕了过去。
    这下可吓坏了参加晚宴的众人,南华仙君的准未婚妻莲华仙子更是惨白着一张俏脸,一步不离地悉心照料着他。
    只可惜任凭太衍仙君如何把脉诊断,甚至请了医修大能木远仙君仔细探看了,结果都是一样。
    南华仙君肉身和魂魄均是毫无损伤,只有浑身气息起伏不定,看起来竟有点像突破境界瓶颈时的情况。
    最终还是南华仙君大胆猜测,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南华仙君在晚宴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心生顿悟,又因为心情跌宕,无法平复心境全心沉入顿悟妙境之中,才会最终陷入梦魇。
    故而此次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只要仙君自己能突破梦境,自然能清醒过来。
    只是具体能什么时候醒过来,就要看南华仙君自己的造化了。
    一听他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愁眉不展,纷纷叹着气咋舌。
    看来这天分过高也不是什么好事,连办个普通的晚宴都能顿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可遇而不可求的顿悟机遇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简单呢!幸亏今日南华仙君有众位大能相护,到来赴宴的宾客也大多不敢包藏祸心,否则,陷入顿悟梦魇的南华仙君便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不过众人又不由地猜测着,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起仙君的顿悟,又会让素来淡泊冷漠的南华仙君情绪这般激烈呢?
    所有人陷入沉思,故而竟没有人看到,垂首坐在南华仙君身侧的莲华仙子,素来清幽淡然的美目之中,竟是突然闪过一抹十分复杂的神色。
    莲华看着床榻上宛若沉睡一般的男人,手心里偷偷握着一枚玉佩。
    一想到男人初看到她拿出这枚玉佩时,失态到打翻面前的杯盏,盯着她的脸似喜似怨的复杂神情,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她费尽不知多少心机,手上不知沾满多少无辜的鲜血,终于抓到了这个男人的软肋。以后,只要她手里捏着这枚软肋,莫说是娶她为道侣,便是让南华为了她去死,南华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她理应是十分高兴的。
    但南华不知道真相,她却瞒不过自己。就算玉佩已经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就算那个幼时无意间救了南华的女子现在已经带着她肚子里的孽子一同化作焦尸,就算……就算她不停地暗示自己她就是当年救了南华的那个人,她的心中还是不由地涌起一阵阵苦涩和心虚。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救了南华的偏偏不是她呢?
    莲华手心里的玉佩攥得越发紧了。
    虽然木远仙君已经亲自开口表示南华仙君并无大碍,但为了表达对归一宗的敬重和对南华仙君的关心之意,大部分宾客还是选择不回客房,就在主殿等待南华醒来。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枯燥。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大殿里有些人选择直接盘腿坐下修炼,有些人则闲聊起今晚发生的另一件小事来。
    今晚,就在南华仙君吐血晕倒之际,归一宗后山的一座偏殿不知为何竟然突然着起火来,住在殿中的一个女炉鼎来不及逃脱,连同腹中的孩儿一起烧死了。
    据说那女炉鼎护子心切,等众人从废墟中找到她烧焦的尸体时,她的手还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件事虽然关乎一大一小两条性命,但毕竟在修真界生生死死实在是家常便饭,死的又是一个小小的炉鼎,于是众人只是唏嘘感叹两声也就不再提及了。
    “见过木远仙君,仙君请小心!”负责守山门的二位弟子刚给木远仙君行了个礼,就见到木远仙君竟然摇摇晃晃,神志不清地从他的青色葫芦法宝上直接掉了下来,两人顿时大骇,连忙飞奔上去,十分幸运地联手把木远仙君接了下来。
    “仙君,仙君?”一靠近木远,他们就闻到木远身上浓浓的酒味,刺鼻又熏人。
    “你们是何人?”木远显然喝得有些多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素来温和含笑的双眸,此刻竟然带着阴狠的寒意,只是飞快扫一眼二人,就把这二人吓得冷汗淋淋,动弹不得,不由地就在心里暗暗回忆着是否他们在哪个地方得罪了木远仙君。又见木远仙君神情不善地瞪了一眼自己的臂弯,那两人连忙自觉地把扶着他的手都缩了回去。
    木远仙君的眼神这才稍稍放缓了一些,不再搭理这二人,继续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葫芦,向山门外飞去。
    那两守门人见此面露苦色,互相看着苦笑一声,又连忙追上去唤“仙君请留步!”
    木远仙君此刻竟是连话都不耐烦和他们说了,一双剑眉紧紧地蹙着,许是醉了,身上的气势也不由地泄了一分出来,顿时便把身边不过筑基修为的两个弟子震得喷出一口血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仙君……饶命!掌门……有令,任何人不得……不得离开山门半步!”
    “掌门……?”木远仙君今日也不知为何,竟然醉得这般厉害,慢半拍地重复着“掌门”二字,像是连太衍仙君都记不清来的样子。
    不过好歹态度是缓和了一些,外放的气势也终于全部收敛了起来,两弟子对视一眼,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道:“仙君还请原谅则个,今日实在是师命难违,弟子才冒昧拦您的去路,毕竟今日发生两件大事,还意外死了人,掌门也是怕……”
    “闭嘴!”让那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话不是又是哪里惹了木远的不快,竟让他瞬间红了眼,气势节节高涨,竟似是有凭威压把他们压死在地上的意图!
    “呵,意外死的人?”木远黑眸如冰,冷笑着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明明,是他们不愿给她活路罢了!”
    什么叫不给她活路?谁不给活路?她又是谁?!
    两弟子心里纵有重重迷雾,却再也无心力去追寻,因为木远明显由于迁怒而再度加深的压迫又一次如山一般砸了下来就在两弟子纷纷喷出一口血沫再也撑不住的时候,那股气势又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随即,他们便听到木远仙君冰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成碎冰的嗓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回去告诉你们掌门,今日所受耻辱,木远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说罢,再不理会他们,眨眼之间便已飞出几百里外。
    “木远仙君何时与掌门有恩怨?刚才不是还帮南华仙君看病诊脉吗?”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实在理解不了木远仙君的意思,只能互相搀扶着回去如实禀告掌门。
    “你是说,他喝得酩酊大醉。还道今日耻日后报?”归一宗内,太衍仙君一边看着南华仙君目前所处的方位,一边蹙着眉头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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