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张良山归乡之日,避世的靖王总会现身亲接亲送。
    这已然是朝堂之上众人默认的事实,倒是也不乏许多人知晓靖王多年未有妻室傍身,倒也不在意靖王年岁,巴巴的要将家族中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送到他身边,连带着年年跟来的段承钰都不堪其扰,生怕段承轩提刀砍人,一一将人退了回去。
    此时段承钰方才送走一群大臣,这边才见段承轩一身深蓝长衫的走出来。
    三年之间,当年闻风丧胆的靖王收敛锋芒,无悲无喜更不再嚣张跋扈,只是变得多管闲事了些,但凡他路过之处有所不平有所冤情,都派人一一解了不说,还书信一封于皇上命人革职,只叫小官员们纷纷捂住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瑟瑟发抖。
    可也唯有亲近之人知晓,他还是那个性子乖戾的靖王。
    张良山坐在马车上见他精神恍惚的走出来,几年养出来的脾气愈发大了起来:“师父这又是梦到师娘了?”
    声音喊得大,惊得还想上前的大臣们都纷纷退去。
    这圣医如何喊靖王为师父!
    段承钰额角突突,自从段承轩以前因梦中纷扰总是贪睡,张良山便开口叫了他师父,称顾茗烟的师娘。如此一来,无论张良山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段承轩都能借着这一声师娘既往不咎。
    段承钰不敢叫醒皇叔,如今的张良山却敢。
    段承轩只是没好气的横了张良山一眼,并未发作的爬上马车。
    方上了马车,张良山便问:“师娘这几个月可有变化?”
    “途中玉芝携艾枝来过一次,说她一切都好,只是醒不醒的来,全凭造化。”段承轩压低了声音,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这颗心又恍惚着沉了下去。
    “我再去看看,前些日子寻得一古方,兴许试药后可以用用。”
    张良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马车外的段承钰无奈的骑上了段承轩的马,被颠的头晕目眩中,只搓了搓手,扬起头看着这乌压压的天。
    也不知能不能在大雪前赶回去。
    且顾茗烟怕冷,只怕皇叔也不想她冬日醒来。
    一路遥遥入了鄞州,段承轩置办的宅子便在长街正中,出门便是一派热闹,而这几年在齐柔和段承轩的操持下,鄞州本该一年不过十数的节日,也陡然递增至了六十多,下到乞巧节,上到当年祭天破灾的正明节,几乎日日都能找到过节的由头,玩法也层出不叠。
    只是今日方才入了鄞州境内,便簌簌落了雪下来。
    几人快马加鞭的归去,终是在大雪封路前入了城,段承轩满身寒气的站在门外烤火,段承钰和张良山也被迫如此,理由也好:“茗烟怕冷,若是一身寒气冻到她该如何是好。”
    张良山默认了此事,生生将段承钰那到嘴边的一句她就躺在冰棺里给堵了回去。
    段承轩只怕是日日将她可能苏醒的事儿给算了进去。
    正在几人准备入内时,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不许进来,莫三正换了婚服要给茗烟看呢。”
    “柔儿,你怎的跑这儿来了!”段承钰在外一愣。
    段承轩还奇怪:“莫三。”
    “皇叔!你忘记前些日子鬼魅方才千里迢迢的递了帖子提亲,开春便要成婚,这鬼魅又算是顾茗烟的兄长,莫三平日也喜欢过来,想来试婚服也是对的。”段承钰一把拽住他。
    若是冒冒失失的冲进去,看了女子身子便不好。
    段承轩当即想起两人成婚之事,只在门口候着。
    门内两个丫头窸窸窣窣的折腾了一会儿,才听见莫三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吧,鬼魅让我带了好多信来念给茗烟听。”
    段承轩当即黑了脸:“我也要听。”
    “我们闺中密语,就一日都不给吗!”里间的齐柔叫了一句,却咔嚓一声将门给锁了。
    段承轩还想再闯,却被旁侧的段承钰拽走:“皇叔别太小气了,不过就一日,你好歹也看在顾茗烟哥哥的面子上给了吧,柔儿她们可不好惹。”
    张良山也头疼的跟着劝。
    段承轩深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段承钰的动作往外走去。
    “有蹊跷。”只见段承轩陡然目光一凛,在段承钰阻拦之前便一掌将其推开,转身将那单薄的木门一掌被推开。
    两扇门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惊得屋内的两个女子俱是一愣,而屋内冰棺中却空无一人。
    “你前脚刚离开她就醒了,前两天刚恢复行走,就每日在院子里跑。”
    “她翻窗我拦不住。”
    两个女子同时指着对方朗声开口,俨然是一副想要为顾茗烟开脱却无果的可怜模样。
    心脏陡然抽了一下,段承轩双手颤抖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眶都跟着红了一圈。
    她终于醒了……
    却跑了……
    为什么?
    段承轩僵硬着转过身去寻她,正看见那一抹粉色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口。
    “齐柔莫三,快看看我堆的雪兔……”
    她浅浅笑起来,嘴边还有个浅淡的梨涡,鼻尖指尖都红彤彤的,两只手还捧着个圆滚滚的雪兔,睫毛上垂落了些许霜花,只是在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呆愣了片刻却笑得更开心了,眼角弯弯的歪着头,远远的看着段承轩。
    “我就这么好看?”
    话音落下,顾茗烟眼里倒映出那人的身影。
    看着那人穿过风雪冲上前来,抬手便要将她拥入怀中。
    段承钰和张良山都喜形于色的要叫出声来,顾茗烟却身手矫健的往下一蹲,躲开了段承轩的双臂,见段承轩扑了个空,还低低笑了一声:“抱可以,不许动我的雪兔,我可是抢了厨房大娘的勺子才将她印的这么圆滚滚的……哎我的雪兔!”
    陡然被身手更好的男人弯身扛了起来。
    顾茗烟惊叫了一声,便被段承轩一路扛向屋内,将那雪兔夺过来放在栏杆上,复而径直将她扔到了床榻上,双目发红的摁着她:“雪兔更重要?嗯?”
    这是在跟雪兔吃醋?
    顾茗烟咧开嘴轻轻一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轻笑道:“当然了,我睡了这么久,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什么梦?”
    “有个登徒子在船上死死盯着我,就是不肯叫我一声。”顾茗烟顺势靠近他的怀里,埋在他的颈间里:“我被盯得不耐烦,还是决定亲自找那登徒子说个清楚,盯着我三年,还把我的孩儿们都送去习武,还不负责?”
    段承轩慢慢的收紧双臂,如视珍宝的将他拥入怀中:“我傻,但孩子们都是自愿的。”
    感觉着肩膀被濡湿,顾茗烟对屋中的人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脊背,柔声道:“我在冰棺里,能听到你说的每一个字。”
    “恩。”
    “你在鄞州整了那么多节日,我想去玩。”
    “好。”
    “不许哭了,把我的雪兔还给我。”
    “我吃醋。”
    顾茗烟气急,段承轩却笑得畅快。
    此日之后,鄞州多了一对形影不离的爱侣。
    女子骄纵任性爱管闲事,男子势大宠妻还爱吃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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