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已然跪至麻木,竟是连双手都麻木如斯。
    险些一头扎进雪里,依旧难以起身去接住那单薄的身子,只觉得她那一身素白的里衣,在这白雪纷飞之中也太过刺眼,幸得跟来的丫鬟赶忙将她拢住,却如何也拢不住她指尖裙角的那抹殷红。
    玉珺匆忙而出,担忧的看着一众人将顾茗烟给送入房中,复而冷眼看着那雪地里的段承轩,见他身子前倾着的模样。
    “你已然知晓答案,便也无需继续跪着。”
    草草留下这一句话,宫中内外的人便都随之入了殿内。
    段承轩身子一塌,唯有勉强一只手抵着雪才不至于倒在地上,双目赤红,却还是想到多少年前的冬日,顾茗烟便是一身单薄衣裳跪在这雪地之中,隔着一扇窗苦苦哀求。
    那时,云氏之祸还是他亲手策划。
    此时亦是他一手策划,只是如今跪在此地的是他,纠结不定的,反倒成了顾茗烟。
    恩仇有报,莫约如此。
    憋闷口中的一团血污,他挺直了脊背跪好,再无挪动半分。
    透过那缝隙远远的看着,云栖还是如以往那般疯狂笑着,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玉珺对她这般癫狂置若罔闻,只是为床榻上的人诊脉数次,竟是连对那长生不老药的欣喜和念想也有些疑惑。
    脉象虚浮,已然是将死之脉,可不见半分回光返照之态,亦未见她气若游丝,呼吸困难。反而除了身子略虚弱些,似乎再无这些致命病症。
    从未见到过此脉象,玉珺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恨不得掏尽许多年来所学之物,要将这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方纳入怀中。
    门外风雪更甚,堂堂王爷跪于雪地之中,仍旧无人敢劝。
    待到翌日清晨,天边再无破晓天光,唯有一片沉甸甸的乌色席卷而来,在那漫天飞雪之中,起早的宫女太监们却远远的便看见了正在院中的两道身影——皆是肃穆的黑色。
    顾茗烟同样是一袭黑衣,唯有肩上是银狐皮的貂裘草草裹了,此时便站定于段承轩的面前,静静的望着他良久,直到指尖都被冻得通红,耳尖已然发红将至青紫要生冻疮,依旧浑然不觉。
    而眼前跪着的人,却几乎半个身子都要覆盖于层层叠叠的雪里,竟是一日一夜都未动分毫,就连手边吃食也早已冻得发硬。
    在段承轩抬手之时,顾茗烟才低垂着眼眸开了口。
    “你这还算是,还我当年所跪吗?”
    动作一顿,段承轩竟是收了手,肩上的雪块亦跟着落下。
    “便当是为当年所偿还吧。”
    顾茗烟的指尖猛地收紧许多,最后却还是松散开来,任由几根纤长的手指纠缠于一处,拧捏着衣角,复而才只将腕上的红绳摘下,扔到段承轩的手里:“事已至此,不必跪坏了一双腿,省的日后还要找我徒弟来治……”
    “你就不能为我治吗?”段承轩心下一凉,猛地抬手拉住了她的手。
    明明她从温暖如春的殿中走来,这手却还是冰的彻骨。
    被拽的微微踉跄一步的人,却并未回头,只是一根根的拉开了他的手指,低声道:“若玉珺比得上我,这长生不老之谜,便也并非是我解开的了。”
    “难道就没有……”
    “这些事情,不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甩开段承轩的手,顾茗烟信步走往那宫殿之中,看着那正趴在玉珺怀里玩闹不止的逸则,以及床边围满的护卫宫女们,她不过只是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孩子娇嫩的手正被玉珺握在手中揉捏,她靠在层层软枕之上,低笑一声:“当真是个痴情人儿啊,他便如此对待你们的孩子,如此也能忍?”
    淡漠不语,顾茗烟只是走到桌边,看着那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还是抬手将寸芍以及真正的药方都给一一写下,最后看着那宫女将这药方径直的拿到了玉珺的面前。
    这所谓的药方,实际上不过只是顾茗烟这几年所服食的药材,其中的分量她都了然于心,且还写到了几味可能用到的药材。
    玉珺只觉得这药方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禁蹙眉:“这便是长生不老的药方?”
    “我亦不知自己这般究竟是长生不老,还是苟活于世。”顾茗烟嘴角微微挑起,那双桃花眼里所有的雾霾尽数褪去,只剩下一腔无畏无惧,面带三分笑意的看向玉珺:“如此渴求长生不老作甚,倒不如几幅药喝下去,百毒不侵才好。”
    玉珺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后又被她强装镇定的掩埋而下。
    顾茗烟的话随之又道:“段氏皇族害人不浅,可如今看来,云氏玉氏积怨已久,百十年来研究毒物,却也并非是良善之辈,你如今以逸则性命相要挟,逼得段承轩做出选择,接下来,又要如何来挑拨离间,好叫我听信于你们?”
    美目一挑,顾茗烟的指尖轻叩于桌案之上,发出重重两声笃笃。
    而在这书桌前窗户的缝隙之中,尚且还能看见那跪在雪中的段承轩,两两遥相望,顾茗烟手下的声音也急促了些许。
    玉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低声开口道:“你这么聪明,也从来就没怀疑过你娘亲当年的目的不纯吗?”
    始料未及的答案。
    当即呼吸一窒,顾茗烟面露惊愕的看向玉珺,指甲在桌案上发出刺耳声响。
    “这不可能。”
    “若你当真不信,如今又为何这么激动?”玉珺冷冷一笑,将怀中的逸则交由旁侧的奶娘,又命人将药方誊抄一份送至云栖之手,边道:“我们长得如此相像,也并非是巧合。”
    “我的外婆,同你娘亲的外婆,本就是一人,算来我该叫她一声姐姐,你亦该叫我一声玉姨。我们年幼之时都是在外婆庇护下长大,可最后无论是我娘亲,还是云绾的娘亲,最后都逃不过段氏算计。”玉珺声音陡然拔高许多,怒声道:“只因她们姐妹二人艺术精湛,那段氏便叫她们为其制造长生不老药,十数年入宫不为人所知,待到我同云绾长大之时,却知晓,她们二人当年未能达成皇帝夙愿,陪同那狗皇帝去死不说,竟是不入坟墓,一卷草席裹了扔了……”
    “最后,我们年少归家才知。云氏玉氏纵然相隔千里,可坟墓之中皆是当年天火之毒,只等到有一日,要这世间重归正轨。”玉珺眼里满是血丝,声音也跟着尖锐起来:“可天火之毒霸道异常,可解也会留下病根。”
    “故而,你这所谓长生不老,才是我们一脉能祸乱残存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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