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沈问秋自己憋不住了,问他:“你没告诉他们吗?”
    盛栩不爽地反问:“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八婆漏勺嘴的人吗?你也是奇葩,好日子过多了不舒服,非要去吃苦。”
    沈问秋被讥讽得心头感觉古怪,辩解说:“不是真的捡废品,陆庸很厉害的……”
    盛栩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行了行了,不用在我面前夸他。我平时带他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那样的人合不来,也就你觉得他善良老实,我看啊,他才是把坏心眼藏得最深的,谁都没他阴险奸诈。”
    沈问秋哪听得进这样的话,快生气了:“你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也不用说的那么难听。”
    一对好朋友因此差点翻脸,闹了好几天脾气,发冷战。
    最后还是陆庸站出来,问他:“是因为我吵架了吗?”
    ……就像这次一样,在十几年后。
    沈问秋送完盛栩回去,因为谈得不太愉快,脸色当然好看不起来。
    他一回家,就看到陆庸等在客厅,一见他回来就立即起身,傻愣愣望着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只说:“吵架了?是我又害你们吵架了吗?”沈问秋摇摇头,说:“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也不算吵架,小栩他一直是那个臭脾气,他借了我那么多钱都打水漂了,他家里那边其实也有压力。”
    但一看到陆庸,沈问秋耳边仿佛回响起刚才盛栩带刺的回答“你还把人当傻子呢?他一个能开大公司的人能笨到哪去?他心里清楚得很,轮得到我告诉不告诉?”。
    倒是他一叶障目,沈问秋想,自己连“你八百块一次买我要不要”都问出口过了,即便后来找了补,那么拙劣蹩脚的理由谁会信啊?实际上陆庸是不是知道?
    沈问秋看着陆庸,陆庸眼角眉梢都像在欲言又止。沈问秋心想,他们到底在咖啡厅说了什么?陆庸不撒谎,但陆庸会瞒事儿,盛栩是个嘴里没几个真字儿的,他说的话也微妙,难道是在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捅出去了?
    陆庸挂电话的时候,他好像听到盛栩要骂脏话了……
    人对喜欢自己但自己不喜欢的人总是心情复杂,因为回应不了这份喜欢,而觉得沉重尴尬,但假如对方又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甚至不求回报,那就甚至会觉得内疚,从而对其产生莫名的责任感。
    而他们的情况更复杂,是陆庸早一步表白,却已时过境迁。
    沈问秋摸摸鼻子:“没什么,盛栩说他以后有空再来,他就是闹一下小孩子脾气,觉得我不够哥们。重点骂了上次我跳江的事都么告诉他,那我觉得丢人嘛。你看着我做什么,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我脸上有长东西?”
    陆庸从鼻子呼了口气,说:“我是希望你能再多交几个朋友,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借钱给你的都是真心朋友,值得交往,就这样分了很可惜。”
    “是挺对不住人家的。”沈问秋说,“我赖了这好几年多招人厌,先前我是真以为我都还不上了,现在就算还上也有裂痕了,不会想再和我交朋友……不过还总比不还要好。”
    陆庸叫停,说:“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本来说要看书的,你先看,有什么不懂的词划出来,等下我统一给你解释。还有y镇的资料,后天你得跟我一起出差,过去考察一下。”
    “好,我洗个澡就去看书。”沈问秋点点头说。
    陆庸看着他走进浴室,关上门,像进入另个世界,将他们两人短暂隔开。
    陆庸也回自己的房间,一件件脱下衣服。拿破仑说,当你脱掉衣服时就是脱掉烦恼的时候。平常他深以为然,今天不一样,他尽量抚平心烦意乱的情绪,惯例拆卸义肢清洁消毒,做好保养工作。
    习惯戴义肢以后,拆下来反而会觉得身体少了一部分不太舒服。
    “你凭什么像站制高点地跟我说话……沈问秋家里破产的时候是我伸手帮了他……”
    盛栩说的这句话像枚绵长细针,一下子挑破了某个一直隐而不发的脓疮。陆庸并非没想过这件事,沈问秋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记得很清楚,是在国外考察项目技术。他知道就是那会儿帮不上什么忙,可是有没有用是一回事,帮没帮是另一回事。
    他这些年还真没去打听过沈问秋的事,为什么要那么直脑筋,就不会拐个弯吗?
    要是他早点去找沈问秋,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就算沈问秋再讨厌他,就算会被骂两句,也不该拖到现在。就因为他的懦弱,居然真的不敢去打听沈问秋的事情,闭塞自己的耳朵,这样又笨拙又迟钝。
    还非要沈问秋打电话求他,他才知道要帮忙?以前他都上哪去了?
    盛栩说的没错,他是没资格摆出善人姿态。
    明明他多关心一下,再早一些的话,说不准沈叔叔也不会过世,沈问秋更不会堕落到那田地。
    陆庸想,他之与沈问秋应当还是和路人不一样的,他的视而不见就是变相的加害。
    浴室里。
    沈问秋站在淋浴头下,仰面任由温水冲脸。
    他现在有在吃药,有在治疗,即使他自己想要逃避,陆庸也会监督他按时吃药。
    他心里暗自认为陆庸才是他的药,吊着他的命。
    只是这份喜欢纤若罂粟糖丝,脆弱而甜蜜,明知其入口即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尝,就为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丁点甜头,每日仅有药丸分量的定量份额可供他汲取该日面对残酷世界的动力。
    真自私。他想。
    沈问秋洗完澡,看了一个小时的资料书,回房间睡觉。
    “噔噔。”陆庸敲门。
    这是陆庸的家,陆庸却要对一个像寄居蟹一样寄生在自己生活里的家伙敲门,沈问秋大概想想都觉得挺荒唐。
    陆庸拿着药和一杯水,要来亲眼看着沈问秋服用。沈问秋每周要服用的药由陆庸保管,以免沈问秋情绪发作乱吃药。
    不过有时沈问秋都会疑惑,这谁才是秘书,又觉得陆庸像爸爸一样,看他吃完药,还要不厌其烦地叮嘱他盖好被子,换季容易着凉,不准玩手机,看他关掉手机,说:“晚安,小咩。”
    沈问秋会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个小孩子一样,他也回:“晚安,大庸。”
    陆庸关灯离开,关好门。
    沈问秋没睡着,他看自己的这个房间,一半是因为没钱,一半是他并没真打定主意赖一辈子,所以除了基本家具,他什么都没布置过。
    哪能那么厚脸皮?他在医院时是怎么想的,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一直、永远什么的才是最短暂易变的。
    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可陆庸还是对他小心翼翼,身边总有这样一个人谁会喜欢啊?
    陆庸是出于愧疚和责任,大抵等扶他站起来自己走路时,陆庸就能放心让他离开了吧?
    -
    转眼到了一天后。
    沈问秋整理好行李,跟陆庸一起出发去y镇,先从机场坐飞机到最近的大城市,再乘车过去。
    十年前他们也一起去过,当时非常麻烦,祖国建设日新月异,如今交通可便利多了,沈问秋记得当年他们两个人一起花了快三天才抵达目的地。
    ……
    临近高一期末考。
    沈问秋天天和陆庸泡在一起,当然发现他好像更抠门了,以前在食堂还打个一荤一素,现在只打一份素菜,尽打饭吃,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住。在其他方面更不用说,在学校草稿纸用完也舍不得买,问沈问秋要不用的,在写过的纸上再写一遍。
    沈问秋不理解地问他:“你在省钱吗?我记得叔叔给足你生活费了啊,你要买什么材料的话,我资助你,别把自己给弄生病了。”
    陆庸方才腼腆地说:“不是,是我想省点钱作路费。”
    沈问秋问:“路费?什么路费?你要去哪?旅游?”
    陆庸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是想去y镇。我听同行的叔叔提起,说那里有很多电子垃圾回收厂,我想趁寒假的时候亲眼去看一看。”
    沈问秋睁圆眼睛,二话不说:“我也去。你带我一起去。”
    陆庸一直记得当时沈问秋说这话时的模样,像只可爱的黏人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他脸一红,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可我没什么钱,我打算坐公交坐火车。很累人的。”
    “我不怕。”“……好吧。我们一起去。”
    当时陆庸没有出过远门,不会买票,买的晚了,排了好久的队只买到两张坐票。
    后来他才知道原本沈问秋预定了要去国外旅游,去游乐园玩,结果背着个小书包就被他拐上了坐满返乡民工的火车。
    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太挤了。
    当时还流行诺基亚砖头机,2g时代,信号差的很,陆庸好怕把小少爷给弄丢,走一步就要看看沈问秋还在不在。
    沈问秋在人群中上前一步,陆庸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猝不及防地溜进自己的手心,湿湿地贴上来,沈问秋紧挨着他,说:“我们还是拉手吧,不然被冲散了。”
    第31章 二手情书31
    距离上一次牵手已经过去两个月,那一次的陆庸都没能忘怀,足有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惦记得多了,又不禁想,那算是牵手吗?应当不算吧?只是被拉了一下手。
    但这次是实打实地手牵手了。
    他牵到沈问秋了,是沈问秋主动牵他的。
    尽管陆庸清楚知道沈问秋毫无暧昧含义,优越和窃喜还是在他的胸膛飞速膨胀,鼓起急促心跳,几要炸开。
    这是理由充分的光明正大的牵手,没有人能说他的不是,陆庸反握住沈问秋的手,欲盖弥彰地说:“跟、跟紧我。”
    人流实在太过拥挤,两人时不时要被冲散一下。
    陆庸想到很多牵错人的笑话,他绝不想牵错人,有时候不小心被挤得手松开一些,他都要转过头,每次确认了才重新牵好他的小咩。
    这是陆庸第一次独立出远门, 第一次自己搭乘火车去远方的城市。
    犹豫了好几天,他做好计划,想足各种借口,自己筹好路费,才忐忑不安地跟爸爸提出,没想到爸爸非常爽快就答应了:“嗯,你是男孩子,也已经十六岁了,是可以出去历练一下了。爸爸十三岁就从乡下拖着车去城里卖瓜了呢。”
    对他很是放心。
    但当知道他要带着沈问秋一起去的时候,爸爸一下子改了口:“什么?你先前没说你是和小咩一起去啊!人家陆叔叔答应了?”
    陆庸傻呵呵点头:“答应了。”
    爸爸叮嘱:“那你可得加倍小心,人家把宝贝儿子交给你……你是去办事的,但小咩就当是旅游,你护着让着他。”说罢,再问一遍他带了多少钱,觉得不够,给他塞了一千块。
    爸爸郑重其事地说:“必须全须全尾地把人给带回来,知道吗?”
    于是,陆庸到了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心底的警铃就一直没停过响。
    他自己还好说,只是生怕沈问秋这个傻白甜的少爷羔子一不留神就被坏人拐走,譬如被拉进什么山里的黑煤窑,那如何是好?一时间又惊恐又紧张,牙关咬紧,全神贯注,于是牵手的触感更能明显感受。
    他上次还怕太用力,这里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都是男孩子的手,沈问秋的皮肤就滑溜溜的,跟他做活做惯的粗糙大手完全不同。
    沈问秋跟在后面,突然问:“大庸,你没生病吧”
    陆庸说:“没、没有,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沈问秋担忧地说:“你耳朵和脖子都好红啊,我还想你是不是着凉发烧。”
    “没有。”陆庸说,他想说是因为太热了,可憋半天也撒不出慌。沈问秋上次还笑话他撒谎太假,一眼就被人看穿,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装块不吭声的石头。
    光是找站台就找了好久。
    没有等待座位了,于是一起站着,站了两小时,站得腿都麻了,终于等到了他们的那班绿皮火车。
    人群排队如沙丁鱼罐头般涌入,检票员拿着一把小剪子一边剪火车票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先检票后入站!先检票后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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