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过程中唯一的发现是在一块尸骨中找到一张缠绕在上面的纸,深黄色,由于被水浸泡过,上面的字体大多都模糊,纸上有斑驳的红色颜料,经过化验是朱砂,而在纸张右下角还能依稀分辨出道缘堂三个残缺的字。
    入行这些年,我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冲动,仅有的棱角也被这解剖室里各种各样的尸体打磨得圆滑,恪尽职守这四个字被我诠释得淋漓尽致,除了验尸我极少过问案件的其他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根据道缘堂这三个字鬼使神差地去看看。
    结果……
    烟烫到我的手指,我慌乱地扔掉,屠夫要让我给张松林的自杀案找一个理由,这已经不是我能推脱的事了,既然无名碎尸案和道缘堂发现的自杀案有联系,那张已经破裂残缺的黄色纸或许会提供些线索,不过我首先需要搞明白,那纸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鉴证科和云杜若那队人已经反复研究了好些天,始终没有发现,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应该可以帮到我。
    离开的时候,看见楚天启又戴上新的橡胶手套进来,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
    “都下班了,别天天都待在这里面,早晚人都会待傻的,公安局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至于这么拼吗?”
    “死者为大,被发现送来的尸块越来越多,及时清理有助于尸体重组,反正我一个人回去也没事,就当是加强业务知识。”
    楚天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在走廊刚好遇到经济犯罪科的头宋迟,从他身上抢了一包烟扔在楚天启的面前。
    “学着抽吧,天天在里面待着,我早闻见你身上有股尸味,熏熏对你有好处,不然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
    楚天启谦逊地点点头,我关门出去的时候,宋迟拍拍我肩膀,对着解剖室努嘴。
    “天启这小伙挺不错,做事比说话多,你教点好的,别到最后都和你一样变成油条了。”
    “管好你自己吧,这才刚开始,时间长了指不定比我还油。”我不屑一顾地冲宋迟笑笑。
    我调过来时间并不长,朋友多是局里平时几个说的起话的人,宋迟算一个,不过我一直相信有利益往来的人是无法做朋友的。
    所以我一直坚信韩煜不是我朋友。
    他是我房东。
    刚调过来的时候,局里的宿舍紧张没我住的地,屠夫特批局里经费每月补贴我住宿费让我在外面自己租房子,就那点钱三环之内是不用考虑了,我喜欢安静又不愿意和人合租,在报纸上找了好些天,看到一间满意的房子,独门独院而且房租低的让人不敢相信。
    地址上写着极乐街二十五号忘川小栈。
    我不知道是这地址吸引了我还是那房租吸引了我,生怕去晚了就被人租走,当天下午特意请假过去,到了才明白地址的含义。
    这是一条建在殡仪馆旁边的街,居民多忌讳所以这一带人烟稀少,极乐街两边都是贩卖各种殡葬用品的店面,忘川小栈就是其中一间,只不过名字文雅了些,说到底就是寿衣店。
    想象中寿衣店的老板要么是像龙婆那样面无表情脚下轻飘阴森的老妇人,要么就是弯腰驼背瘦骨嶙峋阴冷的老头,可从店里出来的人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韩煜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二十五六的样子,那是一张很俊美的脸,像是一块精心雕刻的美玉,怎么看都找不出一丝瑕疵,男人有这样的脸多少有些让我妒忌。
    “你好,我叫韩煜。”
    他的笑很自然,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不羁,给人很随和的感觉,在这条没多少活气的大街上,如同一缕阳光让人很惬意,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隐约又想起阿炳的话,百鬼送子,注定要和死人打一辈子交道,如今就连住的地方也和死人有关,好像冥冥之中我依旧在印证阿炳的话。
    一簇雪白在韩煜身边窜动,我低头看见一只周身银白如雪的动物游走在韩煜身边,警觉地注视着我,目光中透着高傲和冷艳的气息,完全没有像一般宠物那样露出期盼抚摸或者挑逗的欲望,我看的出,那是对我的审视,而且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很少在动物眼中看见这样的眼神。
    竖起的尖耳,长长的嘴巴,还有那双暗红而妩媚的眼睛,我有些惊讶地指着那团银雪,还没来得及开口。
    “博美,我养的宠物。”韩煜在我开口之前就说了出来。“体型大了点,不过很温顺,一个人住太孤单,一直都是它陪着我,哦,它叫银月。”
    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博美,那分明就是一只狐狸,韩煜是知道的,他不愿意承认,我也不再问。
    一间叫忘川的寿衣店,一个阳光不羁的店主,一条叫银月的白狐,还有这条极乐路尽头那间灰暗的殡仪馆,我很难将这些勾画在同一个画面里,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上这里。
    “你好,我叫容彦,我想住在这里。”
    韩煜租给我的房间在三楼,是一间安静的阁楼,一楼是他的那间叫忘川小栈的店铺,二楼他和银月住,局里总有无人认领的尸体,超过时间会送到殡仪馆火化,购置骨灰盒之类的事,我会以权谋私的交给韩煜,时间长了他连房租也不收了。
    韩煜除了卖殡葬用品外,也会出去给人做道场,我若休假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帮他看着店铺,很难相信一个无神论的我居然也会给前来的客人介绍哪样的冥币在下面好流通。
    韩煜在极乐街众多的寿衣店小有名气,据说真有些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称的道行,前来请他做道场的人络绎不绝,我怎么看他都像一个道士,只不过一个法医和一个道士的组合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我们很少在这方面有过分歧,时间长了,银月也开始亲近我,韩煜不在的时候,它会安静地靠在我身边。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店铺最靠里的台阶上,银月依偎在我旁边清理着雪白的毛发,然后一个下午津津有味地看着韩煜卖弄他的口才,慢慢变成我消遣的一种方式。
    进来的老头背负着双手,迟暮的脸上挂着很深的哀伤,在一大堆面值最少一亿的冥币里挑选,很快就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拿起一叠满意地交到韩煜手中。
    “您这是给老伴还是……”韩煜的表情很沉重,一边装袋一边问。
    “闺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十七岁就走了。”老人唏嘘的声音没多少中气。
    “您老别太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自个的命。”韩煜拿起旁边另一捆冥币递到老人面前。“您选的面额太大了,咱姐在下面用也不方便,您还是给她再选点零钱,这样也好使得开。”
    老人听着对,一个劲点头,递给韩煜一张钱,韩煜接过手,立马又拿起一个套盒递过去。
    “您给咱姐烧这么多钱,姐在下面就一个人也不安全,您还是给咱姐办张天地银行的信用卡吧,有了这卡,烧的钱全存在里面了,出门都不用带现金,还能透支消费,下面pos机基本都普及了,到哪儿用都方便。”
    老人不住的点头,递到韩煜手中的百元钞票已经有五张,我抚摸着银月的头,哭笑不得的不知道说什么。
    “您刚才说咱姐多大下去的?”韩煜好像还没有放老人走的意思。
    “十七。”提到老人伤心事,声音越发低沉。
    “哎,花季啊,这麻烦大了。”韩煜的表情看上去比老人还要沉痛。
    “怎……怎么了?”老人有些焦急地问。
    韩煜把头探过去,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告诉老人。
    “您老是不知道,最近刚枪毙了几个恶性猥琐杀害少女的惯犯,前些天才送到前面给烧了,估计这会人已经在下面了,现在下面也不太平,您说咱姐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下面,要是不小心给遇上……”
    “那……那怎么办,我闺女还小啊。”老人一听是真急了。
    “给咱姐买把枪吧!”韩煜一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纸糊的勃克林手枪,和一盒有出厂日期的小盒。“子弹是送的,用完了再来我这儿买,就是这枪是进口的,价格不便宜……”
    老人想都没想买下了枪,离开的时候,韩煜手中的百元大钞已经变成了十张,回头看见我脸上的苦笑。
    “你赚这钱也不怕有报应,你既然相信轮回,等你下去了,你给自己算过十八层地狱里你住第几层啊。”
    “这你就不懂了,来我这里的都是买一个心安。”韩煜晃晃手中的钱不以为然地笑着。“我能卖给他们踏实和平静,这些是钱不能衡量的。”
    我很佩服韩煜的口才,和他的面相一样,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和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你明明知道是荒谬的,但总会有一种真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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