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公务少,段衡今日早早下了值。
    之前下了几场秋雨,有些早熟的桂花已经开了,这个时间,不少回家的官员都在此停驻,置身沁人的香气之中,观赏此间美景。
    段衡寻到一棵香气格外浓郁的,折了一枝,拿在手里,垂眸看着轻黄玲珑的繁花时,脑子里是此君惊喜的笑容。
    忍不住微笑。
    她向来最喜欢这些。
    有一朵花的花瓣有些残缺了,他轻轻摘去,留下最完美的部分。
    给此君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他身无长物,又笨嘴拙舌,能给此君的,也只有这些鹅毛野物。
    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这样,也许在她得知一切的真相时,也会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留恋。
    回到府里,他拒绝小厮伸来取花的手,掸了掸有些褶皱的下摆。
    “夫人在何处?”
    花离枝久了,就不新鲜了。
    “回老爷,夫人正在会客厅。”
    理袖子的手微顿,段衡有些惊讶地挑眉。
    “会客厅?有客人?”
    他基本不会将事情带到府内,会客厅一般都是闲置的。
    有谁会用得上会客厅?
    “是。是一位小姐,瞧着颇为眼生。”
    小姐......
    “知道了,下去吧。”
    扫兴。
    段衡眉眼微凉,脚步不停,绕过影壁去了会客厅。
    远远地,就看见此君端起茶杯轻抿。
    段衡不由缓下步伐,细细欣赏。
    她今日穿了件淡青的褙子,布料柔顺,服帖地勾勒出她纤细身形。
    揭开茶盖的时候,水气氤氲,模糊了她秀气的眉眼。
    看到她,总是让人自发想起,诸如“浅淡”、“隐微”之类的字眼。
    像他桌上的那棵文竹。
    旁人雾里看花,只看到了它的缥缈柔然。只有他,才有机会拨云见竹,领会它的秾艳。
    这种艳,不在于浓妆艳抹,也不在于妍姿艳质。
    当你行走在一片衰草寒烟之中,四下荒芜,万念俱灰。
    蓦然回首时,看到了身后的那一点青翠,这就是此君的艳。
    是浓非浓,是淡非淡,是艳非艳。
    他的此君,他的竹。
    江玉卿抬头时,看见他,惊喜地放下茶杯,迎了出来。
    段衡无暇关注他人,直接大步跨入厅内,拥住他的这片幽篁。
    手心里的柔荑微温,他满意地点头,“今日倒是听话。”
    说的好像她以前就会乱作践身子似的......明明就是他大惊小怪。
    江玉卿面颊微红,悄悄瞪他一眼,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只得转移话题,“夫君,族妹来了,你怎也没有看见?”
    她瓷面微转,示意段衡看向那个坐在一旁的人。
    看到段衡视线投来,那女子适时站起,福了一礼。
    只见她浑身重孝,云髻微蓬,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一双欲泪未泪含情目,弯腰的时候,头顶步摇微颤,好似摇摇欲坠,不堪重负。
    她如履薄冰,段衡却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只觉莫名。
    “这位是......”
    见他不认识,江玉卿也有些奇怪,轻轻贴近,眼带询问。
    这位难道不是......连信物都有......难道是假的?
    看见他们的反应,女子有些难堪,她攥紧手中绣帕,泫然欲泣,“表兄......”
    ......
    听清她说的话,段衡如坠冰窟。
    能与他沾上“表”字辈关系的,只剩下那些人。
    他忍下脑中嗡然,不经意般重新打量了她几眼。
    原本已经收纳装盒,狠狠压进泥土里的记忆,被铁锹快速地翻了出来。
    表妹......
    没错,他也还是有亲戚的。
    在将那个肮脏的地方搅得天翻地覆以后,因为一念之仁,他酿成了如今的大祸。
    该死......
    当初就应该,全部解决掉才对......
    他太用力,江玉卿的手被捏紧,有点疼痛。
    听到她的轻呼,段衡回过神来,强笑,“抱歉,本官从未见过这位小姐,只怕小姐是认错人了吧。”
    什么!她放弃了那么多才赶到这里,怎么可以让这个机会跑掉!不会认错的,就算真的错了也不会错!
    罗明婷上前几步,有些急切地捧起一枚玉佩,“表兄,我是明婷啊!您看这枚玉佩,是您当年离开的时候留给我的,上面还有表舅的......”
    “啊,原来是表妹。记性太差,险些闹了笑话。”
    怕她继续说下去,段衡有些遑急地打断,他将玉佩拿在手中,对着光端详许久。
    这枚玉佩的质地并不好,深绿的玉体上满是裂痕。因为年代久远,上面刻了字的凹陷处甚至都积着些许污泥。
    上面没有其他的花纹,只有一个小小的“衡”字。
    看见这个字,段衡抵着玉佩的拇指和食指不由捏紧。
    他多想把这块罪状捏碎。
    为什么偏偏要在严丞相蓄意威胁的当口发生这件事......
    那些污浊的阴私,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的反常显而易见,罗明婷有些害怕地举高手臂,怕他把这唯一的信物破坏。
    应该不会的,娘帮了他那么多,他如果这么做了,那他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她要去告他。
    当官的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声嘛。
    但在事情没有完全闹僵之前,她还是要先试试另外一条路。
    毕竟表兄......比那些老男人好得多。
    想通了这些,罗明婷抬起头,露出练过许多次的无害微笑。
    “表兄,这玉佩......”
    “失礼了。”
    段衡将玉佩还给她,没有心情与她叙旧。
    “既然表妹不远千里前来投奔,我这做族兄的,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他没有问罗明婷为什么会来,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溪童。”段衡略微提高声音,一个小厮应声走了进来。
    “老爷有何吩咐。”
    “替这位小姐......”
    段衡本想给她在府外随意打发个住处,但思绪陡转,他换了主意。
    “替这位小姐找间厢房。”
    “是。小姐请。”
    溪童微微躬身,示意罗明婷先行。
    还没来得及说话......
    罗明婷笑意僵在面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段衡却已经拥着江玉卿离去。
    那般的柔情蜜意,体贴入微......
    对她,却这般不屑一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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