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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西南的伊阙关,为龙门山和香山的阙口,两山夹峙,山谷相连,伊河穿流其中,是洛阳南下,汝颖北上的必经之道。每日里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川流不息。夹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一辆挽马轻车,自然毫不引人注目。
    但当轻车行至伊阙关前时,道旁大树下步出一人,帻巾长衫,彬彬有礼:“敝上请先生至山顶小亭一聚。”
    车夫脸色微变,强持镇定:“尊驾是否认错了人?车里没有什么先生,只有一位回乡省亲的客商。”
    拦路者笑而不语,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而在他身后,是几个神情剽悍,带着几分铁血气息的汉子,一望可知是军中悍卒。
    车里传出一声叹息:“罢了,许仲,莫要多言,徒惹人笑。”车帘掀开。一人步出,正是许攸。
    龙门山上有大小亭子七八座,最顶峰一亭名留君。当许攸看到“留君亭”三字时,嗟然长叹,拱手向亭中那人道:“文和选的好亭子啊。”
    亭子周围是一群虎背熊腰的护卫,四下巡逻,目光如鹰。亭子里则是一宽袍大袖,衣裾随山风飞扬的中年,正是贾诩。
    贾诩身前置一案,案上有酒有酪。在其左侧,亦有一空案几,上置酒酪,显然是留给许攸的。贾诩直身拱手,肃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攸也是个性疏狂,不拘小节之人,事已至此,懊恼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当下拾阶上亭。斥退侍者,自行执壶倒酒,先嗅一下,点点头。一饮而尽,吧咂着嘴:“这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吧?不错不错,文和真是好享受。”
    贾诩笑笑,端起酒爵。道:“子远不与袁使君同归,却只身南下,莫不是回乡省亲?”
    许攸是南阳人。出伊阙关后,南下首站,正是南阳,看起来是顺理成章之事。当然,与他此前对袁熙、辛评所言,那是南辕北辙了。
    许攸倒也光棍,知道人家在这堵他,必有所恃,当下直白坦承:“非也,由此绕行,前往陈留。”
    贾诩点点头,举爵相邀:“子远如此坦承,诩亦不复多言,且尽此一杯,然后,请足下随我去见一人。”
    于是,许攸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雒阳。
    因之前许攸在雒阳出宫入府,无人不识,此番返雒有违旨欺君之嫌,故不可露面于人前。许攸就闷在车里,一路颠簸,兜兜转转,听天由命。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布帘掀开,一名身躯笔直的年轻侍者肃手道:“先生请。”
    许攸眯着眼,躬身而下,左右打量,似是一座府邸的后院,是贾诩的府邸么?
    在侍者引领下,许攸一路深入。沿途除了一些仆役与婢女,没看到什么守卫,但每当行走一段,就见侍者向空中打出含意难明的手势,停顿一会,之后方能继续前进。
    许攸越看越惊,这暗卫、这警戒,规格相当之高啊。
    大约一刻时后,侍者带领许攸来到一间雅室之前,高声禀报:“主公,许先生已至。”
    室内走出一侍者,在玄关处鞠躬:“主公请先生入内。”
    许攸昂然而入,然后,他看到三个熟悉的面孔:贾诩、郭嘉、荀攸。
    这三人俱坐于两侧,而上首那人——
    许攸一看、再看、三看,突然搓搓眼睛,脚一软,差点没跪倒,失声道:“马……马惊龙!”
    座上之人,轻舒广袖,笑意宛然,不是马悍还会是谁?
    马悍向许攸颔首致意,指了指郭嘉下首的位置,示意许攸入座。
    许攸却不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了足足半刻,终于确信眼前这人真是马悍。而且,健健康康,精神饱满,哪有半点受伤中毒之状?
    “马君没有中毒?”这个连环杀局是许攸的得意之作,不问个清楚明白,他今后怕是睡难安寝。
    “中了!”马悍很干脆,“子远之计,防不胜防,马悍岂有例外?”
    “可是……”
    “我穿了筒袖软甲,嗯,辽东出品,质量上佳,消去了弩矢的大半力道。”
    筒袖软甲,马悍一直就是用这个理由,忽悠了贾诩等一众麾下将官,甚至包括万年公主等妻妾。尽管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马悍所说的那件神奇软甲,但他们看到的事实是,马悍的的确确只是皮肉之伤,铁一般的事实,证实了神奇软甲的存在。
    但真有这样堪比现代防刺服,又轻薄松软、箭矢难透,以至大热天穿在身上看不出来,好似传说中的那种“金蚕丝甲”、“软猬甲”的神奇东东存在么?
    答案是——没有!
    侏儒刺客所使用的手弩,是名匠所制,精巧霸道,弓力达一石五斗,可以二十步之内,穿透重甲,再加上炼有剧毒……除非不中招,否则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马悍扎扎实实中招了,但他非但存活下来,更活蹦乱跳,之所以如此,原因简单得令人发指——他右臂为铁臂,而中箭的左臂。却是“石臂”!
    何谓石臂?肤韧如革,骨硬如石,肉拳碎石而无损,掌折刀刃而不伤。只是因为马悍的右臂太强大,所以他很少使用左臂,能用铁臂解决的问题,基本就不会动用石臂。而这一次,石臂不但救了他,而且还为他设一个大大的局创造了机会。
    当日侏儒刺客所使用的精制手弩,弓力强劲。距离又近(约十步),足以透重甲,就算是石头,也能划花喽。所以,马悍当时是被“划花”了——毒矢割开坚如硬革的肌肤,入肉半分,的确见了血。
    当马悍不顾毒发,射杀侏儒刺客后,也的确感到了一阵头晕。但也只是头晕而已——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秒速致死毒药,何况毒矢入肉不深,何况马悍全身俱被强化,体质特殊。
    很多年前。马悍也曾中过毒箭,那时他还是一个逃卒。被乌丸汗鲁王乌延的王帐骑卫追杀,挨了两支乌头毒箭,紧急处理伤口后。昏迷了一阵,也就没事了。若换成另一个人,哪怕是赵云。都得去半条命。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若干年后,马悍在扫平辽西乌丸势力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一支乌头毒箭,射入汗鲁王乌延身体,结果这壮硕如牛的乌丸猛士,当场惨死。
    马悍头晕之时,脑筋却分外清醒,一个念头电闪而过:何不将计就计!于是,他“晕”了。
    被紧急送回府后,马悍一边急召三大谋士前来商议,一边自己动手,用世界上最锋利的“指甲”切开伤口,做十字切口,然后挤压毒液,直到流出的血液正常为止。最后用指刃切掉腐肉,再让府上医侍包扎。
    马悍之所以不让医侍动手,不是他信不过这些汉戈部出身的医侍,而是信不过医侍手里的“手术刀”。
    之后,马悍发了个低烧,睡了一觉,出一身腥汗,醒来后洗个澡,又是一条好汉。
    袁熙号称五日牯牛立毙的见血封喉毒矢,就这么着被马悍轻松化解。
    许攸眨巴着小眼睛,使劲回想当日马悍的装束,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身单薄的窄袖箭衣,能藏怎样的软甲?不过,事实俱在,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大伙都信了。最后,许攸也只能无奈地选择相信。
    许攸看看马悍,又看看那三大谋士,长叹道:“雒阳纷扰,马君安坐,笑看朝野百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借此机会拔除眼中钉,令朝廷、河北尽入彀中……好计啊好计,吾不如也。”
    马悍笑道:“此为文和、奉孝、公达之策,我就负责躺榻上装病而已。”
    贾诩三人俱笑:“主公这一躺,方是策眼,无此卧龙之静,便无我等雷霆之动。”
    许攸瞪目道:“袁二公子那里,想必马君不会放过吧?”
    马悍从案牍上翻出一张插着一根红色羽毛的三级密件,让侍者转给许攸。
    许攸接过、展开,秘件上只有一句话:“幸不辱命,袁熙授首。”
    许攸缓缓合拢秘件,闭上双目,调整了一下情绪,霍然张目:“马君若要对大将军动手,攸愿献上一计,必教官渡之袁军大败……”
    马悍抬手止住,双手一拍:“抬沙盘进来。”
    阿苏与四名侍卫小心翼翼将那床榻大小的巨型沙盘抬进来,许攸一见,眼睛顿时直了。
    马悍从案牍后走出,指挥棒轻叩掌心,踱到沙盘前,踌躇满志,向东北某处一点:“子远想跟我说的绝杀之计,就是这个吧。”
    许攸一看,嘴巴张大,噗嗵一声,重重跪坐在地上——真是给跪了。
    马悍指挥棒所指之处,是官渡以北,白马以南的一个营盘,其上插着一枚三角小旗,上面只有两个字:
    乌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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