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荆抛下一句:“完事儿联系我。”
    然后带着成璧的行李进了电梯,仿佛扣下行李能有什么用一样。
    成璧飞快思索了一下,钱包手机证件都在身上,充电器可以征用成临的,于是她无所畏惧地冷笑了一声,推了成临一把走进屋,开始跟他谈判。
    经过一番漫长的缠斗,双方都咆哮了几回合,拍了十几次桌子,成璧甚至久违地使出了她的掰手指技法,很庆幸地发现自己还未生疏,成临还是很不能忍疼,终于把谈话带回了她的节奏上。
    最后二人都恢复冷静坐到沙发上,成璧强迫成临枕着她的腿,居高临下地开始进行训话。
    “现在你要明白,”她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家,家里也不是你说了算,主要还是我说了算……”
    成临低声笑了一下。
    成璧也笑笑,继续说:“所以,哪怕你是我的宝贝弟弟,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另一个宝贝弟弟扫地出门。”
    成临啧了一声:“你就是偏心,成扬都打我了。”
    成璧低头在他脸上的青紫上轻轻按了一下:“好没良心,你比小扬大了四岁,多疼了你四年呢。”
    “你这话没逻辑。”成临倒抽了一口气,把她的手推开了。
    成璧叹了一声,把手指插进他发间一下下梳着。
    “小临啊,雨诗运气不好,被坏人害了,”她轻轻地说,“可是咱们的弟弟,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是坏人吗?他那么喜欢的人,你也认识,是坏人吗?在性向之前,他俩难道不应该先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道理我都懂……”
    “你就是一时想不通,接受不了。”成璧柔和地笑了一声,“没事,慢慢来。”
    “我不知道怎么接受。”成临垂眼看着自己放在胸前的手,“我还是很想她,我每次想起她都会更恨那些人,成扬不能是那些人。”
    成璧看着他,表情慢慢也变得非常难过。
    “想她是正常的,雨诗是你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喜欢的人。一张白纸,染上任何颜色它都不叫白纸了,纸上的第一块颜色,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抹不掉,可你难道要一辈子都困在那里吗?”
    她的手渐渐停下,按在成临发顶不动了,顿了顿才说:“你有没有想过,成扬十六岁就认识项枫了,他也是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和项枫一路走到今天的。他们也是从两张白纸一起走过来的,你忘不了雨诗,难道成扬能忘得了项枫吗?”
    她低了低头,认真地看着成临,继续说:“小临,你不要怪姐姐说话太残忍。你再恨那些坏人,雨诗都回不来了,你也再回不去那时候了,你已经没机会了,可是小扬还有机会。”
    “别人把你的机会夺走了,”成璧轻声说,“难道你要再把小扬的机会夺走吗?让成扬也变得像你一样吗?”
    成临慢慢抬起手捂在了眼睛上,捂了很久,才声音有点沙哑地说:“你真的是……太偏心了。”
    成璧笑了笑,说:“不偏心,成扬打了你,我们按着他让你打回去。”
    她揉了揉他的头,又说:“可你不让他回家,怎么打回去?”
    成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预定了一顿打,在酒店休整了一下就启程赶回学校。
    他先回了出租屋,充满期待地掀了掀门垫,发现空无一物也没有气馁,甚至更抱希望,觉得项枫很有可能在屋里。
    但进屋巡视了一圈,除了他离开这些天攒下的薄薄灰尘,屋里什么都没有,项枫不在,而且也一直没有来过。
    成扬非常失望且惆怅地给已经有点打蔫的黄瓜苗浇了水,很希望自己也能像这样轻易地振奋起来。
    但在心情一起一落之后,他对项枫的思念成倍翻涌,来势汹汹,让他有点扛不住。尤其是和家人那边已有转机的现在,他越发想见项枫一面。
    可是他不知道在项枫已经拒绝过他以后,他要以什么姿态追上去才不会过于难看,不会让项枫感到为难。
    对着枫叶亲了一通以后,成扬决定先起身学习一会儿,有大姐的保证,他可以专心备考,不用再去花时间找兼职挣钱……
    ……项枫好像有挺多兼职的。
    其中有一个是去奇怪的酒吧卖唱……
    那个酒吧他去过!
    那个名字他还记得!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阵,但项枫没有增加兼职的频率,还是一周只抽两晚去两个不同的酒吧唱歌,三柏由于待遇良好,压过了他在这儿被人灌酒和看见徐英杰的心理阴影,所以他依旧咬牙过来挣钱。
    不过他远远看见成扬坐在吧台边的时候还是差点把牙咬碎。
    成扬和陆远不一样,陆远喜欢坐在离得很近的小桌边上嚣张而直白地盯着他看一整晚。成扬很怂,虽然旁人大概看不出来,但项枫还是透过他撑得极稳的架势看出他其实非常慌张。
    吧台几乎是离舞台最远的地方,成扬以一种非常从容淡定的姿态躲在一盆绿植旁边,自以为用叶子藏住了自己,像个沉稳的熟客一样点着酒。
    他居然敢点酒!
    项枫下定决心,成扬如果喝吐了扯着他哭天抢地,他也绝不会送他回去,最多花钱找个人送他。
    成扬也非常不想点酒,但这破酒吧如果想点歌就必须点酒,想花钱点歌都不行。
    他已经在这儿蹲了将近一周,先找了个从舞台很难看见他的位置,然后专心等着项枫上台。没看到项枫之前他一直厚着脸皮只点果汁,这个举动大概让其他人误以为他没钱,不断有好心人给他送酒,都被成扬变着花样回绝了。
    奇怪的酒吧确实很奇怪,成扬虽然强撑着一张冷静沉着的俊脸,但这几天每晚都来,他还是被越来越多过来嘘寒问暖甚至动手动脚的男人弄得有点崩溃。
    项枫居然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卖唱!
    成扬感到十分痛心。
    项枫在舞台边候场,冷眼看着成扬这个英俊小青年坐在吧台边,像一只掉进饿狼群的小绵羊一样被源源不断地搭讪,好在他全都皱着眉冷着脸推拒了,还算有点脑子。
    服务生把点歌的条子拿了过来,项枫扫了一眼,还行,会唱。上回和成扬去海边坐火车回来时,在他手机里听过。那天他的歌单循环过好几遍,这首歌也就听了好几遍,足够学会了。
    乐队开始调伴奏,项枫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成扬,眼看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杯酒离他越来越近,手已经快要搭上成扬的手腕。
    项枫也快要把话筒捏碎了。
    成扬适时把手挪开揣进了裤兜,拯救了无辜的话筒。
    酒保把成扬的酒送上来了,项枫只看了一眼就再次差点处决话筒。
    这人居然他妈的敢点深水炸/弹!
    成扬悲愤地看着酒杯。
    他深知自己酒量是什么狗样,谨慎地决定点杯最小的,又因为一直在装逼不能直接问,看到酒保拿了个白酒杯大小的小杯子准备给另一个客人调酒,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非常熟练沉着地说:“来份一样的。”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酒保拿出了一个啤酒杯那么大的酒杯,倒满了酒,再把装了酒的小杯子丢进了大酒杯。
    “好的。”酒保说。
    成扬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酒保又倒了一大杯,当着他的面把他看中的那只亲切的小杯子沉了酒,不同的酒液混在一起,翻滚出一串汹涌的泡沫,一如成扬澎湃的心潮。
    “您的深水炸/弹。”酒保说。
    这名儿和这酒他妈的一样刺激。
    成扬在脑内破口大骂,内心颤抖着,灵魂震颤着,手还是一手揣兜一手放在吧台上,面上无波无澜,平静地看向舞台,仿佛一个专注等听歌忘了喝酒的观众。
    但他的确很快就,不只是把酒,而是把身边的一切都忘了。
    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项枫认真唱歌的样子,有灯光有伴奏有专心期待的听众,酒吧并不明朗的孤独亮光和当年舞台上盛大的光效不一样,但它们同样和万事万物一起沦为了项枫的陪衬。
    他孤身立在舞台中央,眸光微敛,身姿挺拔修长,在头顶打下的昏黄光芒中,像用一捧冰雪雕铸而成的松柏修竹。
    前奏是短暂的几声单调钢琴音,然后项枫闭了闭眼,低低叹了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这一声叹息是原曲就有的,却还是叹得成扬心头一颤。
    项枫的歌声已经不再同十七岁那年一样朗润,却比当初更加低沉和动人。
    成扬当年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在他的声音里受到那么大的震撼和感动。如今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一个人的声音里同时听见滚滚烟尘里的熹微暖阳,和荒芒旷野上呼啸的风。
    “……因为享受着他的灿烂……”
    他唱到这里的时候,歌声略略拖长,微微抬起了眼,灯光映在他眼中,像点亮了一对星星。
    “……因为忍受着他的腐烂……”
    成扬的眼睛逐渐有些酸涩。
    “……你说别追啊,又依依不舍……”
    他坐在台下,忍不住轻轻跟着和。
    “……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在这个瞬间,项枫的视线终于和他相碰,而成扬虽然始终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却没有吃惊也没有瑟缩,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
    陷在他的歌声里,也再次陷进他的眼中。
    项枫唱完一首以后,他的工作时间其实还没有结束,但他走下了舞台。乐队也不以为意,以为他要休息一下。他找了个服务生小声嘱咐道:“吧台盆栽旁边那个客人我认识,酒品非常不好,一喝就醉,醉了就喜欢砸东西,专捡贵的砸。你跟当班的酒保说一声,以后他点什么酒都说没有。”
    服务生连连点头。
    接着项枫径直走到了成扬面前。
    成扬凝视着他,平静地说:“唱得很好。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点的歌,他很清楚叫什么名字,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想听项枫对他说出那个名字。
    项枫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成扬点了点头,说:“我也想问,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留住。”
    项枫没有回答,掏出一片钥匙放在了吧台上,端起成扬手边那杯酒一饮而尽,垂眼说:“谢谢你点歌。”
    然后转身走回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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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引用歌词: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福禄寿floruitshow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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