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着逃跑或者申诉,你永远没有这种机会。那边,同样也有我的人。他们会无时无刻都在牢牢盯着你。别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说真的,我这绝对是在帮你。你能做什么?在外面的世界,你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问题。你必须辛苦工作才能赚回生活的钱。说不定连肚子都无法填报。每个人都会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你,你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监狱就不同了。有厚厚的围墙,有全副武装的看守,外面的人无法进去,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轻轻松松吃上饭,有定时检查身体的医疗福利,还有狱警每天对你免费提醒的各种服务。除了环境狭窄一些,封闭一些,总的来说那的确是个好地方。人要学会知足,脑子里不要总是充满各种不切实际的空想。我也想成为百万富翁,我也想要身边总是围绕着漂亮美女。但是,可能吗?”
    古里阿卡多的这些话,牢牢印在了高立权脑子里。就这样,他从一个落魄的自由流浪汉,变成了宋城监狱里的一名囚徒。
    也许是因为古里阿卡多的建议,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对高立权很是重视。为了确保押运过程中不会出现问题,他们甚至调用了一辆重型飞机。尽管高立权对这个世界的法律条文不是很清楚。但他隐约可以猜到:既然他们把自己首先定位为一个疯子,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不用承担杀人罪的过失。但无论如何,终身监禁之类的事情不可避免。他们不需要自己开口,也不愿意看到自己以正常人身份出现在看守所外面。更重要的,他们无法用正式名义枪毙自己。相比之下,永远禁锢在无法逃脱的监狱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法律之外的特殊空间。只有真正手握权力的人,才能这样操作。你仍然还活着,但你已经失去了一切。
    思维重新返回现实。
    高立权刚刚走进牢房,沉重的铁制牢门就在他身后“咣啷”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高立权看见牢房两侧各有一张粗糙的铁质床铺,左边的那一张已经有人。那家伙原本正打着鼾,看守们把高立权推进牢房的动静很大,直接把这家伙从美好的睡梦中惊醒。他很不高兴地坐了起来,用带有敌意目光看着高立权,嘴里不断打着呵欠。
    那是一个身材体格跟熊差不多的大块头。破烂的毡子从他身上刮落,露出了毛茸茸的宽阔胸脯。就着牢房里昏暗的灯光,大块头目光不善地看着刚刚走进房间的高立权。他的黑色眼睛几乎被灌木丛似的浓密眉毛遮挡住,头发和胡子都剪得乱七八糟,参差不齐。
    他显然还没有睡醒,带着惺忪的睡眼,大块头又打了个呵欠,带着浓重的鼻音,把脑袋和目光都朝着高立权这边慢慢转过来。
    “该死的,为什么总是在老子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上次是卡卡拉替可,再上次是拉法森。现在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尼玛,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痛扁一顿外面那些看守。没看到老子正在睡觉吗?偏偏还要把门关的那么重,这种见鬼的做法有损老子的健康。”
    大块头显然是想要找麻烦。他把身体朝着床边挪了挪,正打算穿上拖鞋,却碰巧看见了高立权被昏暗灯光照到的半边面孔。那张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烧伤和刀伤。无论在任何时候,这种极其不正常的伤口,都意味着拥有者曾经遇到过难以想象的痛苦和遭遇。那真的非常可怕,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此人要么心性坚毅,要么狠辣无比。
    大块头原本已经握紧了拳头,想要狠狠教训一下高立权。看到那张脸,紧握的拳头又慢慢松开,内心的愤怒和焦躁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种本能的畏惧,以及不安。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夜晚,对于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
    大块头注视着高立权,看了好几秒钟,才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欢迎来到宋城监狱。希望你喜欢这个该死的地方。”
    高立权没理他,直接走过去,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空床上,低下头,注视着胸口和肋骨位置已经肿起的青淤。
    那些武装看守打起人来肆无忌惮,枪托和厚厚军靴在高立权身上留下了深刻明显的印痕。看样子,这些痕迹还要在他身上保留的时间很长,至少,好几个月。
    “看来那些看守不喜欢你,伙计。”
    大块头狱友看着高立权的动作,有些幸灾乐祸,就这样评论道。
    高立权抬起头,注视着他,平静地说:“你说对了,没有人喜欢我。说真的,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喜欢自己。”
    “呵呵!我喜欢你这种幽默的家伙。”
    大块头狱友嘟囔着,慢慢活动着肥厚的嘴唇,朝着高立权伸出自己的右手:“我叫霍克斯,你呢?”
    “高立权。”
    后者接住这只手,用力握了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高立权看到霍克斯身上的体毛很长,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厚厚的毛衣。也许是炫耀,或者是试探实力,霍克斯使劲儿捏了捏,高立权也不动声色用更大的力气回敬了他。这种属于男人之间的私下角力很有效果,彼此双方都对力量和能力有了初步认识。他们就这样坐在那里互相打量着对方,过了足足好几分钟。
    “新来的家伙,你该不会给我找什么麻烦吧?”
    力量对比,最终还是霍克斯首先放弃。他松开了手,看着虎口上刚刚被握出的红色印痕,含含糊糊地说:“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此前的几个人也是如此。如果你也这样,呵呵……那么,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威胁的成分显然大于友好成分。在这种地方,也许从来就不可能存在着什么友谊,更不要说是两个人才刚刚见面。高立权冷笑着:“我向你保证,实际上,如果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我一点儿也不会在乎。”
    这回答很强硬,霍克斯也从中听出了极其强硬的太俗。他很有些恼火,却也没有发作的借口和理由。他把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朝后理了理,躺了下来,嘟囔着说:“嘿嘿嘿嘿!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伙计,你只需要记得,我们是狱友,是住在同一间牢房里的渣子,不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把高立权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勾起。
    他脱掉靴子,慢慢躺在了床上。
    毯子很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臭味。天知道自己究竟是它的第几个主人?扑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汗臭,毯子表面沾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污垢。高立权已经无暇计较这些,他只觉得脑子很乱,充满了各种说不出的古怪思维。
    对于这个世界,高立权没有一丁点儿好感。尤其是古里阿卡多,高立权觉得,简直就是恶人中的杰出代表。
    可是这种事情能怪他吗?人人都有想要往上爬的欲念,古里阿卡多只不过是做了符合他自己利益的事情。
    我的朋友们,在哪儿?
    高立权知道古里阿卡多想要让自己烂在这件牢房里。他心里多多少少带有一丝怜悯,也许是出于对这种罪恶的愧疚,总之,古里阿卡多没有杀死高立权。可是,高立权并不会因此而感谢他,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如果能够从这座监狱里逃出去,他绝对会直接用枪把古里阿卡多的脑袋轰爆。
    想着这些,伴随着霍克斯低沉的鼾声,高立权渐渐睡着了。
    ……
    清晨,太阳出来了。
    锅碗瓢盆的“咣啷”声,充斥着宽敞的大厅。这是监狱里的就餐室,面积很大,囚犯们排着队,在武装看守的监管下,陆续拿着手里的食物依序坐下。高立权坐在一张长长的条形长桌旁。桌子每边坐着二十个人。长凳和长桌丝毫谈不上美感,就是足够结实。
    食物很简单,一碗汤,还有大块的黑面包。高立权感觉拿面包很硬,几乎和石头没什么区别。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时间多加思考,而是直接抓起面包,以战斗般的速度扑向摆在面前的那碗汤。
    食物的味道很糟糕。在厨师那里舀汤的时候,高立权看到汤桶里浮泛着几块大肥肉,白沫很多,喝在嘴里却有一股子淡淡的肥皂味。面包应该是在储存室里放了很久,热汤也很难浸透,只能连汤带水用牙齿硬啃着吃。尽管这些东西吃起来就像是垃圾,可是当你早餐只能吃过冰冷的稀粥,以及在长达十二小时之内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那么无论摆在你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你都不会介意,而是老老实实低着头,像圈里的猪一样大吃起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说实话,宋城监狱的食物花样并不算少。高立权在这里吃过烤肉。但那些烤焦的烂肉就算直接扔进木炭堆里,你也绝对无法将它找出。杂碎汤也是囚犯的日常食物之一,可那些动物杂碎从来都是煮到半熟,表面甚至看见血。你不会认为它们是熟的,只会产生出动物杂碎还在喘气的错觉。高立权不得不对这里的厨师表示佩服,因为他的手艺是如此高超,能够每一次都把杂碎料理做成如此相同的地步,不生不熟,介于两者之间,而且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
    至于汤,种类同样很多,白菜番薯葱花土豆……你永远无法想象汤里会冒出一团什么样的古怪物件。也许是一块老得嚼不动的白菜帮子,或者是一团内部冰冷,外面却在冒着热气的土豆泥。高立权还遇到过更奇葩的事情,那是一块肉皮,中间却夹杂着少许白菜根。天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为什么会混在一起?也许它们生下来就是这样,也可能是某种诡异的烹饪过程,使它们变成了这样。总之,这种被称之为“汤”的液体很稀,就跟普通的水差不多,闻着像是醉鬼吐出来的胃液。你绝对不会认为这东西能吃,但是现在,高立权却不得不用那块又黑又硬,被称之为“面包”的东西在汤里来回搅动,使之变得软化,能够填充自己饥肠辘辘的胃。
    霍克斯就坐在高立权对面,正在专心致志的狼吞虎咽。他吃的很快,一点儿渣子也没有浪费,就连抖落在桌面上的面包碎屑,也被他用沾过口水的手指,在桌子上一点点划过,把干燥的面包渣送进嘴里。毫无疑问,这种吃法极其肮脏,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以无情的高效率被送进了霍克斯的胃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台包养良好的机械在疯狂运转,两只手左右开弓,一张大嘴嚼个不停。只有在张嘴塞进一满勺食物的时候,才会稍微停顿零点几秒钟。高立权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多三十秒,或许更短,霍克斯就结束了战斗。而这个时候,高立权碗里的汤还刚喝了不到一半。因为那汤实在太烫了,就这样直接倒进喉咙的话,肯定会高声惨叫起来。
    也许,这就是霍克斯所说的:监狱里的正常时光。你得学会适应它,享受它。反过来,就是它在蹂躏你。
    在这里,人人都只是顾着自己。
    你会变得非常自我,以及和狱友之间暧昧不清的种种特殊关系。再也没有别的。
    高立权感觉自己快要发狂了,是的,他坚信这一点。
    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行了,却发现光线只是来自牢房外面平台上昏黄的灯泡。高立权从来不会睡得很死,随便有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他就会立刻惊醒过来。这种感觉很不舒服,高立权经常就这样醒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大约有三个多钟头的时间。想要站起来走走是不可能的,房间面积很小,根本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武装看守一旦发现异常就会跑过来,用枪指着你,命令你回到床上去继续睡觉。因为现在就是睡觉时间,所有人都在床上,你一个人站在外面,这算什么事情?
    起床以后的洗浴很有特色,所有人都被叫起来,脱光衣服,被武装守卫用枪赶进淋浴间,在一个个莲蓬头下面用水冲刷。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所有人都光着屁股,一种超乎友谊的亲密接触,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开始萌芽。霍克斯曾经对高立权挤眉弄眼,也有其他囚犯对高立权做出相同的动作。生活是残酷的,也是最好的老师。高立权很快明白了这种动作代表的含义。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很少有肥皂可用。而囚犯们之所以对高立权特别青睐,则是因为他是一个新人。
    老屁股对老屁股,自然谈不上新新意。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高立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最多也就是一种意向性的询问。毕竟,高立权布满伤痕的那张脸太恐怖了。还好,男人之间的游戏必须后背相对,否则看着那张面孔,恐怕谁也不会硬得起来。因此,冷硬着表情拒绝多次以后,再也没有人堆高立权提出过这方面的要求。
    洗浴结束后,囚犯们来到位于监狱最底层的广阔大厅。这个过程很是漫长,因为实在地下室,必须通过电梯带能抵达。这里的电梯又老又慢,而且容量很小。每次只能装在四五个囚犯以及两倍数量的警卫人员。要把大量囚犯运来运去的这个系统,实在谈不上什么效率。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把两百多名囚犯运至底层大厅。然后,囚犯们就排着队,顺序领取那些被称之为“早餐”的泔水。吃饭时间只有五分钟。然后,每二十人一组,去监狱里的健身房里锻炼,时限为两个钟头。然后,就是在武装守卫刺刀和枪口的“保护”下,老老实实坐在大型屏幕面前,看着一部又一部带有强化洗脑性质的影片。
    再然后,就是重复电梯运人,以及晚餐。食物同样像是垃圾,然后回到牢房睡觉,最后熄灯。
    那些影片很老套。最初,高立权还觉得有些新奇,觉得可以通过这种办法,从中寻找到这个世界的部分规则。他最终还是失望了,影片显然是特别拍摄的,内容丝毫谈不上娱乐,从头到尾都是刻板的说教。当然,其中也有部分关于这个世界的历史以及现状说明。可是在高立权看来,丝毫没有作用。
    这里,就跟地球上那个特殊的年代差不多。人人都在喊着口号,只是听不懂他们拥护的领袖究竟是谁。发音上的问题高立权一直无法解决。尤其是在那些最为关键性的字句上,他无法听懂,也无法说出。毕竟,这不是他的母语,也不是任何一种他熟悉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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