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走廊,走进指挥官办公室,苏浩把肩膀上的武器装备卸下,把自己重重扔进椅子,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困顿,长长呼了口气。
    他带领的狩猎队从凌晨出发,在废弃城市里足足拼杀了十几个钟头。强化人也是人,五阶体质只是比普通人更强,却仍会觉得疲劳,需要休息和进食补充能量。
    黄河端着一只军用饭盒走了进来。他像往常一样叼着烟,大大咧咧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饭盒往苏浩手里一塞,又取下斜跨在肩膀上的水壶,顺手递了过去。
    饭盒里装着两个馒头,每个约莫二两,馒头呈灰黄色,夹杂着很多玉米颗粒与豆子。虽然添加了部分面粉,主料却依然还是杂粮。
    馒头被掰开,中间夹着二指多厚的肉块。这东西是酱色的,原料当然是每天从废弃城市猎杀的变异生物。肉类加工厂的制作程序也很简单,不外乎是清洗,高温蒸煮,添加香料,然后压制为直径二十厘米的圆柱形状。由于辖区内的平民群体庞大,这些熟肉直接省却了真空压解,制成罐头的工序,而是用最简单的包装方式发往各个营地。由于原料充足,产量倒也勉强可以满足日常消耗。
    虽然苏浩是最高指挥官,他却不想因为身份而搞什么特殊。无论食物种类还是配备数量,都与普通军人没什么分别。只要做熟洗净,变异生物和肉猪区别不大,只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实际吃到嘴里,口感和味道也算是马马虎虎。
    苏浩拿起带有余温的夹肉馒头,张嘴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问:“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的麻烦?”
    “蜂群”的强大,不能单单依靠“蜂王”一个人。就像“一号蜂巢”的老宋,已经是苏浩最得力的手下。从计划建设新贵阳的时候,苏浩就在逐步放权。现在,城内建筑事物由黄河负责,张南亦和高立权等人带队狩猎,还兼管与周边势力的接洽工作。苏浩通常只在大方向定下基调,其余的,均由下面的人完善补充。
    “掘进机和地下车间建造进度没什么变化,矿石运输管线和冶炼厂设备已经安装完毕。锻压车间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一期地下仓库敷设已经结束。连同我们陆续投入生产的各个地下农场在内,今天上午,一期目标的所有农场全部满负荷运转。人工养殖场也进入胚胎繁殖阶段,第一批肉猪和肉牛受精卵各自育成了五万枚。它们目前在培养槽里生长状况良好,只要人工草场投入运行,就能开始个体培育。”
    苏浩的目光变得深邃,声音却听起来有些沙哑:“距离第一批农作物收获,还需要多久?我需要准确的时间。”
    黄河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在几个指头中间灵活转动着,说:“四十一天,首批收获量预计可以达到两万吨,全部都是稻米。哦!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七号掘进机发现了一条地下暗河。技术部门分析,这应该是北面那条江流的分支,水量充沛,水质也很不错,不需要任何净化处理就能直接饮用。”
    苏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沉稳冷静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说说坏消息吧!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问题。”
    “坏消息?”
    黄河摘下叼在嘴里的烟头,喷出一口长长的烟龙,舔着嘴唇,干巴巴地笑着:“老大难的问题仍然还是那些:电力供应不足,水泥产量不够。想要彻底解决它们,只能等待掘进机钻入足够的深度,通过探头吸取地热进行能量转换。至于水泥,新的相关设备已经排入地下车间生产程序。等到把这些设备造出来,安装,投入运行,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苏浩瞥了黄河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电力和原料的问题一直以来都难以解决。正如黄河所说的那样,除了耐心等待车间造出新设备之外,目前没有任何解决方法。当然,狩猎部队在废弃城市里多少弄回来一些建筑材料,然而与整个庞大的基地市相比,那点材料实在少得可怜。
    “不过,今天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新情况,你一定觉得很有趣儿。”
    这句话,使苏浩停下嘴里的动作,转过身,目光里满是疑惑。
    黄河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在西面的平民营地里,出现了一帮陌生人。他们带来一些新的流言。”
    苏浩眯起了双眼。
    “这些陌生人总共有三百多,两三个人为一队。这些家伙分散得很快,仓库区工地食品发放点……他们见人就谣言散布,似乎只是想要尽快把话说完,然后离开。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得以调集部队,把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部抓起来。”
    “谣言……”
    苏浩淡淡地问:“都是些什么谣言?”
    “都是咱们以前做过的丰功伟绩。”
    黄河“嘿嘿嘿嘿”地笑着:“什么对在合肥前线的时候不战而逃,什么放弃新南阳基地抗令不战,盗取大量军队资源等等……对了,还有几个家伙很有趣,他们说你是恶棍与魔鬼的化身,每天晚上都要处女陪睡,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大摆筵席,你的卧室里摆满了各种高档食品,就连鱼子酱和‘拉菲’葡萄酒之类的东西也不缺乏。”
    看着黄河那张粗糙的脸,苏浩兰忽然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干燥,心情也变得哭笑不得。
    黄河懒洋洋地扭动着身子,说:“还有些说法更离谱。这些家伙就算被抓住,也一口咬定你是个根本不值得信任的男人。他们说你是骗子小偷杀人犯色魔,而且特别喜欢蒸食婴儿。有个老头对这方面的描述非常生动,无比详细。他说亲眼见过你烹食婴儿,把蜂蜜涂满孩子全身,用刀子在喉咙和肚子上开口,灌入各种调料,然后装盘上锅,用大火蒸……喂!别用那种可怕的眼光看着我,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那老头说的有板有眼,他说他当时就在旁边给你打下手,还专门负责帮你处理从婴儿身上掏出来的内脏和杂物。”
    苏浩沉静的脸上,浮现出一股似有似无的讥讽。
    黄河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用这种话题开玩笑。既然他说了,那么这种事情就一定是真的。抛开吃人之类的话题暂且不论,单是在合肥前线不战而逃,本身就不是平民能够知晓的内幕。如果没有猜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众纠纷,背后肯定有人在暗地里操纵。
    “别告诉我你只是把这些人抓起来,然后把他们的话当做无聊的故事。”
    苏浩坐直身体,平静地问:“审讯结果怎么样?最后的供述是什么?”
    黄河大口抽着烟,耸了耸肩膀:“查出来一部分,但并不完整。主要是时间不够,从上午发现问题到实施抓捕,问题才基本上搞清楚。这还是多亏了杜天豪他们的帮忙。否则,很难把这些分散开的家伙全部抓住。不过,你也别担心,军法处正在好好招呼他们,最迟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得到详细报告。”
    苏浩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仰脖灌了半壶水,打着饱嗝,对黄河说:“带我过去看看,我很好奇,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
    一个满面沧桑的老人坐在炽光灯下面,脑门微凸,头发却很浓密,身材虽然干瘦,却显得很精明。
    苏浩走进审讯室,示意两名讯问官退下。他关上门,从办公桌背后拉过椅子,坐在老人对面,两个人相隔只有三米多远。
    苏浩冷冷地打量着老人,问:“听说,你认识我?”
    这句话问得很是突兀。老人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看他,不解地摇摇头。
    “我就是苏浩。”
    苏浩报出自己的姓名,目不转睛盯着老人,注视着每一个表情变化。他发现对方有些惊慌,目光闪烁,却没有变得惶恐。
    “我想听你说实话。”
    苏浩平静地问:“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我这个人很好打交道,只要你说实话,愿意合作,我保证你可以得到更多好处,远远超过派你来那个人给予的承诺。”
    老人显得坐立不安,却丝毫没有想要张嘴的意思。
    “我给你考虑三分钟。对付你,我有的是办法。”
    苏浩的态度依然平静:“我可以对你用刑,或者是其它的办法。撬开一个人嘴其实并不难。而且你说过,我是个魔鬼,还特别喜欢蒸食婴儿。呵呵!这说法挺有趣儿,不是吗?”
    三分钟过去了,苏浩没有从老人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仍然在犹豫,眼里充满恐惧,却就是不开口。
    苏浩站起身,拉开房门,抓进来一个在外面走廊上列队等候的平民,也是被黄河抓住的老人同伙之一。
    那是个男人,四十来岁。苏浩什么也没说,直接拔出手枪,轰爆了他的头颅。
    巨大的枪声在房间里激起强烈震荡,刺鼻的血腥和硝烟气味迅速弥漫开来。距离很近,飞散的血肉溅在老头脸上,顺着满是皱纹的皮肤慢慢滑下。
    审讯是一门学问。
    “工蜂”当中,有不少是病毒爆发后混迹于平民中的警察,也有一部分人精通心理学。苏浩以这些人为基础,组建了第十一独立部队的军法处。黄河抓住散布谣言的外来人员后,军法部门已经对所有被捕对象进行过初审和筛选。他们发现,这些人都接受过逻辑思维训练,相互之间拥有一套完整的说辞。包括相互之间的关系,往来流动路线,对彼此身份的证明等等。
    所有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具有强烈针对性的计划。目的,应该是想要在新贵阳附近的平民中间制造混乱。从某种角度来说,苏浩算是很幸运。如果不是此前聚拢过来的数万平民不断产生矛盾,他也不会对流言这种事情提高警惕。尽管手下力量不足,可是比起刚刚抵达新贵阳的时候,对整个平民的控制力度已经加强了很多。尤其是在曹蕊和杜天豪的帮助下,外来人群与原有人群被划分得很清楚,熟悉脸孔与陌生人之间的区别非常明显。正因为如此,黄河才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把这些人抓住。
    之所以选定这个老人作为突破口,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尽管只是初审,但所有证据都表明,老人是这群陌生外来者的核心人物。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其余的人都可以无视,甚至放弃。
    苏浩抬起脚,踩住脑袋几乎被完全炸碎的尸体,神态显得尤为安静。
    他的大口径手枪是特制的,也是军部早在合肥战役前专门为中高级军官特别配发的新式装备。弹头直径高达十五毫米,转筒供弹,每次只能填装三枚弹头,射程虽近,杀伤力却强得可怕。不要说是人类,就连目前体型最魁梧,皮肤最坚硬的牛形类人,在五十米距离内一样无法抵挡。
    老人眼角抽搐着,身体也不受控制般剧烈摇晃起来。他双手十指分张,紧紧扣住膝盖,望向苏浩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恐惧,却死死咬住牙齿,只听见“格格格格”的磨牙声,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苏浩看了他一眼,用脚尖把房门拨开,又拉进来一个人。
    囚犯都排在外面走廊上,苏浩也没有特别挑选,抓住谁就是谁,没有任何选择标准。
    不知道为什么,苏浩只觉得心里有股暴虐火焰正在燃烧。以至于他根本不想在老头身上实施什么刑讯,而是单纯只想杀人,想要看看那一颗颗头颅在子弹爆炸的威力下活活龟裂飞散,想看着无头尸体里喷涌出大量鲜血,想看看面前这个老杂种究竟能够坚持多久?
    枪声依然震耳欲聋,狭窄的房间使音波没有太多可供释放压力的区域。老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他瞪大双眼,看着苏浩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从衣袋里摸出几颗子弹,有条不紊的朝发热的枪筒里填装。躺在他脚下那具尸体是个男人,他的死亡比之前那个人更加彻底,弹片直接削飞了脖颈以上的所有部分。他的手脚无意识抽搐着,随着心脏跳动,肩膀中间的巨大伤口里,不断喷涌出如溪流般潺潺不断的血。
    “你……你是个魔鬼。”
    老人用力吞咽着喉咙,苍白的头发根根伸直,他绝望而痛苦摇着头:“他们说得没错!你是个做事情根本不考虑后果的疯子,是个魔鬼,是个恶棍————”
    苏浩没有追问老人口中的“他们”是谁。他斜靠在椅子上,冷冷地盯着神情激动的对方,过了近半分钟,才弯起嘴角,释放出诡异森冷的笑意。
    “魔鬼?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苏浩的声音变得低沉,却仍然带有极具男性魅力的磁性:“有谁管过那些在城外挨饿的平民?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造谣者。平民是不会说出在合肥前线抗令不遵这种话的。你对我的了解,应该只限于那些人告诉你的范围。没错,我搬空了整个新南阳,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新的城市。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为什么会有多达数十万的平民?他们究竟依靠什么活着?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那些士兵每天在废弃城市猎杀怪物,他们根本连饭都吃不上,早就已经被活活饿死。”
    “你不过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工具。你连事情真相都不清楚,就带着外面那些人四处制造混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觉得有人会来救你,所以就宁死不开口,什么也不想说?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自己很重要,可是在那些下命令的人眼里,你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一样运转,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我。直接点儿,如果你真的那么重要,他们不会吝啬到连一枚强化药剂都不愿意给你的地步。我对这个城市的控制力度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再多的渗透人员一样是死。”
    说着,苏浩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就像他们,真正是死得莫名其妙。他们原本可以活下来。而现在,你仍然坐着,他们却躺在地上。”
    老人须发贲张,声色俱厉:“你,你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我没疯。疯的人,是你。”
    苏浩冷冷地回复着,再次拉开房门,那第三个人拽了进来。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头发很长,很脏,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尤其是裤脚和衣袖,已经磨损的很厉害,露出大片线头。
    房门一直虚掩着,她显然听到了枪声,也听到苏浩与老人之间的谈话,对于地上的两具尸体,女孩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脸色一片惨白,眼里满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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