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虎对过去几年的这些事情,已经有着非常清楚的了解。
    政府知道有这么一场灾难,提前做好了应对手段。
    但林飞虎很清楚,这个国家太大,人口太多,救援和帮助不可能惠及每一个人。也许,甲类和乙类就是区别可救助人群和被放弃人群的标准。很残酷,听起来令人绝望,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有一段时间,林飞虎也在怀疑————所谓病毒爆发,会不会是政府暗中操纵的人为灾难?
    有太多问题困扰着政府————腐败通货膨胀人口压力资源匮乏能源供需不足……每一次政府首脑换届,都是在绞尽脑汁解决前一任留下的诸多问题。每一个大人物上台,都在高喊着会彻底解决这些民众最为关注的焦点。然而年复一年,旧的问题尚未解决,新的麻烦又层出不穷。统治阶层中级官员民众之间根本就是在斗智斗勇,为了各自的利益永远不会做出让步。想要真正打破框架一次性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毒瘤制造者永远消失。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政府都有充分动机去做这件事。
    让那些人去死,或者干脆杀掉他们。
    林飞虎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因为那太疯狂,太恐怖,太可怕。
    死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变成丧尸。
    广州上海天津温州……跟“盛飞”集团一样,所有豪族财团都把注意力放在人口密集的东部城市。根据各个中队反馈回来的信息,林飞虎大略可以计算出各个城市的死亡人数。那不是以“千”或“万”为单位的简单数据,而是庞大到令人震惊的千万,上亿。
    林飞虎本能感觉到恐惧!
    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思维,驱使着林飞虎以更加疯狂的态度面对活着的人。他拼命收拢人口,在庄园附近大量开垦田地,挑选出最优秀的战士与军方交换武器弹药,想方设法充实自己的私军。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恐惧来自于何处?
    这不属于肉眼能够看到的真实景观,却始终像山一样重重压在林飞虎身上。
    每一次闭眼,他都仿佛看见无数鲜血淋漓的尸体朝自己走来。虽然他从未杀过人,那些人却像疯子一样找他索命。林飞虎几乎不敢睡觉,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偶尔打个盹。他感觉自己参与了无比肮脏的阴谋,却没办法看穿其中内幕。
    他想过自杀。
    这大概是获得清净与安宁的唯一方法。
    死,并不能解决问题————林家还有几十名直系亲属,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军方永远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在病毒爆发前做过什么。如果自己死了,他们该怎么办?被杀?庄园被解散?所有一切都成为其它豪族财团的囊中之物?
    林飞虎找不到第二种选择。
    他只能更凶更狠,用更残酷卑鄙的手段抓捕更多难民。用这些无辜的人充当家族稳固的基座。
    环境迫使人改变————善者可以变成疯子,残酷会吞噬良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被黑暗与光明共同占有。为了活着,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外面的广场上传来出操结束的整队口号。
    现在,是午餐时间。
    房门从外面悄悄松开一条缝,一辆餐车从外面被推进来。三名身穿黑蕾丝嵌白色花边仆役制服的女人推着车,在桌子上小心灵活地摆下餐具和菜盘。她们很年轻,年龄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妆化得有些浓,假睫毛的长度可能超过五至八公分,看起来颇为诱人,却彻底掩盖了她们本来的面目。
    午餐很丰盛————桌子上摆着一盘脆嫩香鲜的河虾爆炒鳝,一碗梅菜扣肉一盘油色碧绿的炒青菜。旁边的小碟子里,放大半个切片后凉拌的卤猪耳朵。虽然是昨天晚餐吃剩下的,味道却很不错,不失嚼劲。
    庄园北面有一条河,附近几块土地还支起了大棚。这些肉菜在目前情况下看起来显得奢侈,实际上却费不了多少工夫。
    一名女仆端着盛满米饭的精致瓷碗,小心翼翼地摆在林飞虎面前。
    饭很香,是优质的粳米。
    林飞虎皱起眉头,用筷子挟起一片凉拌猪耳朵,拎起来抖了抖,塞进嘴里,嚼得一阵脆响。片刻,他把目光转向如受惊小白兔一样并排站在对面,神色紧张,手足无措的三名女仆。
    林飞虎总共派出了三十多个武装团队收拢难民。
    有了食物和免疫药剂,逃难人群的招抚和聚集工作变得简单。不到两个月时间,“盛飞”集团已经收拢了两万多难民。其中,身体素质最棒,战斗力最强的六百多人被军方挑走。为了扩大实力,林飞虎从剩下的人群当中选择出六千多名男女充入私军。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庄园附近到处都是田地。他们必须耕种,否则就得饿死。
    从两万多人当中选出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充当仆佣。这是林飞虎小儿子,也就是林家老二林宙的主意。
    两个儿子都喜欢玩女人,这在林家不算秘密。
    林飞虎对这些事情看得很开,也不愿意多管————钱挣回来就是要花的。反正用钞票就能买回享受和乐趣,何必作奸犯科害人害己?因此,在家人享受方面林飞虎绝不吝啬,甚至可以说是奢侈。
    尤其是小儿子,也就是年龄最小的老三在眼前变成丧尸以后,林飞虎把所有亲情都转移到另外两个儿子身上。
    不要说是玩几个女人,就算把两万多难民全部玩废,林飞虎也不会动自己儿子一根指头。
    反正,老子的财产早在几年前就全部捐献政府,现在不过是收点儿利息。
    反正,现在活着也没什么乐趣————没有正常的娱乐,没有市场,没有信息传媒……不玩女人,还能玩什么?难道撸管?
    反正,反正,反正……反正,老子手里有枪,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环境,的确是促使人改变的最大刺激因子。
    不过,儿子喜欢的,并不意味着林飞虎也喜欢。
    他扒了一口饭,含含糊糊地说:“你们都出去吧!以后送饭送水这种事情,让吴妈来就可以了。”
    林飞虎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她们太热情,太激烈。
    的确,自己这种土埋半截老头子跟小嫩模玩嗨休真的非常刺激。可那简直就是在透支生命,残存不多的精气神都被艳光四射的美女吸走。林飞虎还想多活几年,也不愿意脱下裤子以后被满心期待的小女孩看做阳痿和性无能……因此,他从两万多难民当中选了一个五十来岁,看上去气质颇佳老妇作为贴身侍者。
    三名姿容气质都很出色的女佣面面相觑,可怜巴巴谨慎小心地欠身行过礼后,顺序离开房间。
    房门没有合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大概二十来岁,很年轻,面部表情却显得冷漠而沧桑。穿着一套棕灰色的军制旧式作战服,宽阔的肩膀仿佛厚厚的沙垒。皮肤很黑,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暴徒或海盗之类的反面角色。
    他走到餐桌前,双手交叉站着,目光低垂,满是放荡不羁的脸上,露出很是恭敬的神情。
    “先生,按照您的吩咐,后续的两个新编大队已经整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林飞虎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炯炯地盯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认识罗惊鹏完全出于偶然————八年前,林飞虎在一家夜总会里遗失了钱包。因为包里只有两三千块钱和几张信用卡,林飞虎也没有放在心上。几天后,派出所打来电话通知失物招领。拿到钱包的林飞虎发现里面什么也没少。当天下午,他跟夜总会管理者谈了一次,带走了当时还是侍者的罗惊鹏。
    林飞虎一直认为,“诚信”这种东西是人类社会最珍贵的特质。很自然的,他把罗惊鹏当做亲信培养。罗惊鹏的表现也的确不负所望,甚至比林飞虎的另外两个儿子更出色。
    “盛飞”集团从病毒爆发前就对通过身体检测的家族成员进行训练。这些人加上两千多名武装受训者,共同构成“盛飞”集团的核心精锐。得到军方许可后,林飞虎对收拢的难民进行整训,合格的人编入家族私军。
    每个新编大队五百人,两个大队就是一千。
    两周前,林家老二林宙已经带着一个精锐中队和另外几个新编大队提前出发。加上一部分后勤及机械维修人员,先遣部队总数超过三千。
    后援部队出发时间要更晚一些。具体得看先遣部队发回来的消息而定。
    这是一支极其庞大的力量。
    武器装备虽然大多是军方换下来的旧式枪械,保养却很不错,弹药也算充足。就实际战力来看,大概要比和平时期的民兵更弱一些。
    林飞虎从未有过放弃昆明的念头。
    他得到过,也失去过。差不多整个人生就在这种起伏颠簸中反复折腾。
    韩菲小队和林景殇中队一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在一片混乱的可怕世界,“失踪”等同于“死亡”。
    病毒爆发前军方对林氏家族所有成员进行过体质检测。有很多人因为是“乙级”没能活下来。林飞虎对这些残存的亲人看得很重。
    林景殇是他的亲侄子,就算是死,也要找到尸体。
    “小鹏,我差不多把一半家当都交到你手上。一定要把它们用好,发挥最好的效果————”
    林飞虎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罗惊鹏面前,紧紧抓住他骨节粗大的双手,满怀期待地说:“小宙会在那边建立一个基地。你现在就坐飞机赶上他们。我会安排其他人带着新编大队尽快过去。小宙还小,多帮帮他。一定要找到杀死景殇的凶手。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我作对?”
    过于激烈的说话速度,使老迈的林飞虎有些呼吸不畅。他扶住罗惊鹏的胳膊,站在原地喘息了几秒钟,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密封注射器,带着长者特有的慈祥表情,微笑着递到罗惊鹏面前。
    “呵呵!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支一阶强化药剂。
    这种药剂军方已经开始大规模量产,使用范围限于军内在编人员。当然,豪族财团在军内都安插有亲信,同样可以通过正式或者非正式手段得到一些。军方高层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外流数量不是很多,没有影响到应该配给士兵的正常份额,也就无人过问。
    在到处都是丧尸的末世,一支强化药剂的分量,相当于第二次生命。
    罗惊鹏慢慢握紧五指,沉默着点了点头。
    冬季的夜晚,比平时来得更早。
    不到七点,天色已经全黑。阴雨伴随着黑暗很快铺满大地。潮湿阴冷的雨幕与夜色阻挡了视线,无论朝哪个方向都看不远。虽然有暗淡的光,却并不强烈。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表明这里有人类在活动,而不是像墓地一样死寂。
    41集团军副参谋长陈彦霖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翻阅着几小时前从kd03基地转送过来的笔记本复印件。
    桌子上摆着厚厚一大摞文件。这些东西都需要陈彦霖本人看过,然后才能签批。然而他现在他根本无暇处理这些事情。笔记本里记载的内容,还有那份解剖录像,引起了他无比浓厚的兴趣。
    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陈彦霖有着这个年龄阶段几乎是共有的外貌特征————头发稀疏,谢顶,皮肉酥浮,面颊两边有越来越多的黑斑,眼角和额头皱纹密集,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作为一名集团军高层的少将,陈彦霖注射过免疫药剂和二阶强化药剂。这两种东西使他精神焕发,感受到力量与速度的同时,体内也重新释放出年轻人才有的特殊活力。
    科学院院长王启年说过:“这种力量来源于变异的细胞。”
    站在目前的地位和角度,陈彦霖已经不再相信所谓的权威和专家。
    可他从不怀疑王启年。这个胖子虽然又老又丑,身上那件肮脏的白大褂恐怕二十年都没有洗过。这幅外形与“科学家”三个字毫不沾边,但谁也不能否认,王启年是目前国内最诚实最有良心学术成就最高的人。
    免疫和强化药剂对身体的改造效果显而易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让人感觉年轻,事实也的确如此————根据科学院几年前对强化药剂的成份分析结果,注射者体内细胞会出现新一轮的新陈代谢,自然死亡时间也会随之推后五至七年。
    军方对科学,尤其是生物科学的研究方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陈彦霖也相当于从中受惠。因此,他很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和案例。尤其是kd03基地前两次转交过来的笔记复印件,他都当做机密文档备份,然后转交集团军保密处。
    陈彦霖从今天中午就开始研究这份笔记。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观察记录还多了一份现场录像。图像上的两具变异尸体与丧尸有着明显差异,血腥恐怖的画面占据了陈彦霖所有大脑思维。触目惊心与震惊的同时,他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忧虑。于是推开椅子站起,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外面如漆似墨的夜空。
    陈彦霖并不觉得观察笔记里那些用红色划线和加重符号标注语句过分夸张————没错,丧尸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很多前线士兵都有这种感觉,自己的办公桌上至少摆着十份来自各个监察站和前沿基地的报告。无论当事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一再声称近期遇到的丧尸“力气很大,动作敏捷”,“甚至会奔跑”。
    这些描述非常模糊,也没有准确的测算依据。
    矗立了大约十分钟,陈彦霖重新坐下。他打开电脑,调出苏浩的档案,看着屏幕右上角照片里那个略带笑容的英俊青年。陈彦霖先是对他过于年轻的外表感到惊奇。紧接着,脸上表情随着目光扫视到的内容,立刻充满了愤怒。
    这份档案,是李道源从kd03基地上传至集团军总部。
    苏浩的个人身份资料由武国光收集验证上报。因为第一份观察笔记受到军方和科学院重视,李道源和武国光的军衔都得以晋升。出于对苏浩的愧疚心理,李道源上传档案资料的时候,在苏浩“个人表现”一栏中,密密麻麻填写了数千字。内容不外乎是对监察站军人的帮助,救助被丧尸围困的幸存者,帮助军方发放免疫药剂,在危险环境中近距离观察丧尸生活习性等等。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普通。
    文字游戏是一种格调很高,能够欺骗眼睛和大脑思维的东西。简单的一件事情,通过美丽辞藻润色,被烘托性话语抬得很高,加上大量旁观者的证明,还有一系列繁琐真实的数字……纸面上的苏浩形象立刻变得鲜活起来。
    身居高位的陈彦霖当然不会被这种表面上的东西迷惑。但他依然觉得愤怒————因为苏浩档案“个人奖励”一栏居然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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