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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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准冷冷的说道:“这是锦衣卫的报告,上面还有崇祯皇帝的亲笔批语,你眼睛瞎了?还申辩?你现在还有资格申辩?”
    卢象升激怒的吼叫起来:“污蔑!这完全是污蔑!”
    张准微微冷笑,一副不屑的样子。
    卢象升睚眦尽裂,全身都泛起一层病态的血红,感觉鲜血随时都会从皮肤下面爆出来一样。他捏着奏章的两个手,都在轻微的颤抖。显然,他的内心,是无比愤怒的。他好像是一头被狠狠束缚起来的狮子,尽管有满腔的怒火,却得不到丝毫的发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以供他发泄的地方。
    原来,这份奏章,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送给崇祯皇帝的,上面还有崇祯皇帝的亲笔批语,时间乃是崇祯三年。奏章里面,锦衣卫明确指出卢象升的天雄军,同情逆贼,极有可能本身也变为逆贼。锦衣卫因此特别提醒朝廷,要防止卢象升和流寇同流合污,窃取国器。
    这份奏章里面,最要命的地方,就是祖宽的证言。祖宽是祖大寿的家仆,因为作战勇悍,杀人不咋眼,最后成了参将。他统帅的三千辽东骑兵,是卢象升麾下最强的战斗力。卢象升自己组建的天雄军,骑兵的数量不多,打硬仗的时候,必须要借助祖宽的骑兵力量。
    但是,祖宽及其麾下,有个非常突出的问题,就是军纪散漫,难以约束。这些人烧杀抢掠,比流寇还凶悍,尤其是特别喜欢**妇女。祖宽部队所过之处,只要是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都被他们强行***稍有不从,就是刀斧交加,砍为肉浆,然后按上流贼的罪名,杀人抄家,灭人满门。
    卢象升率军收复确山的时候,就出现过非常惨烈的一幕。当时,李自成率领流寇退走,官军进驻,确山的百姓,都上来欢迎官军到来。结果,祖宽和他的部下,纷纷拥入人群里面,将有姿色的女子拖出来,带回军营强行***部分被玷污的女子,当场自杀身亡,在当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当天晚上,确山的民众,被煽动起来,反抗官军。祖宽打开杀戒,将确山数万人口,全部屠戮干净。卢象升也不能制止。这件事,尽管被朝廷压了下去,却成了周围数县民众反抗官军的导火索,他们纷纷逃奔流寇,反抗官军。结果,李自成的部队,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四万人,让卢象升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卢象升屡屡制止祖宽的暴行,祖宽表面上答应,实际上背后还是我行我素,烧杀淫掠不止。依仗辽东军事集团的权势,祖宽甚至公开对抗卢象升。几次大的军事行动,祖宽都故意找借口不参与,导致卢象升无法顺利的合围流寇。
    但是,祖宽此人乃是来自辽东,不隶属于卢象升的天雄军,卢象升也是无可奈何。卢象升屡屡向朝廷上疏,弹劾祖宽的罪行,要求将其撤换,朝廷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这多少让卢象升觉得,自己的努力,有完全白费的意味。
    自己好不容易才剿杀了几万的贼寇,结果祖宽随便来一下,就催生了几万的贼寇。按下葫芦浮起瓢,他卢象升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流寇都全部平定下去啊!然而,即使如此,卢象升还是没有想到,祖宽居然会指责自己是逆贼!
    祖宽在证词里面,指出卢象升有用贼自重,与贼首暗自私通等等罪名。要是按照这些罪名计算下来,即使将卢象升抄家灭族都是正常的。甚至,卢象升的罪行,一点都不比张准来的轻。别人张准好歹还没有腹诽这样的罪名呢。
    最要命的是,祖宽在证言里面提到的几个战例,的确是卢象升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些罪责较轻的逆贼。当时的逆贼里面,有些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有很多无依无靠的妇女,他卢象升能将他们都杀了吗?当然不能。可是自己又没有能力安顿他们,怎么办?最终,他只好将他们放走了事。结果,这样的行为,就成了纵敌归巢,拥贼自重的铁证。
    而崇祯皇帝的批语,更是让卢象升目瞪口呆。崇祯皇帝的批语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十个字。第一句是“密切监视。”第二句是“必要时,杀无赦。”看到这两句批语,卢象升感觉脊背骨嗖嗖的发冷。自己在过去的数年,感觉过得很踏实,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完全就是生活在悬崖的边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这种巨大的反差,即使是卢象升,都难以承受。
    “祖宽!你这恶贼!”
    卢象升气得破口大骂。
    被自己的部下指证为逆贼,卢象升的最后一道心理底线,完全崩溃了。他什么都能接受,就是无法接受自己是逆贼的事实。他一生辛苦,摸爬滚打,甚至是亲自上阵,剿杀了无数的逆贼,到最后,自己居然也成了逆贼,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张准不屑的将奏章收回来,随手撕碎成很小很小的碎片,然后将碎片向天空用力一抛。呼啸而过的北风,就将所有的碎片,都全部吹走,不留丝毫的痕迹。张准拍拍手,冷冷的说道:“你一个懦夫,能够拿祖宽如何?向皇帝上奏?你有这个机会吗?”
    在卢象升反应过来之前,他要将这份奏章,彻底的销毁。因为,这份奏章,完全是西贝货,是张准让人伪造的。前面给卢象升看的所有奏章,都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一份奏章,却是假的,心神激荡的卢象升,先入为主,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其实,这份奏章才是真正要命的,也是张准最后的杀手锏。
    事实上,看过这份奏章以后,卢象升的确心乱如麻,一脸的木然。他感觉自己受欺骗了。欺骗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尊敬的崇祯皇帝。他之前还以为崇祯皇帝是不理解自己,误解了自己,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崇祯皇帝自始至终,都在防备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天雄军的关系?
    卢象升痛苦的质问自己。
    崇祯二年,鞑子第一次入寇,围困京师,形势十分的危急,朝廷发出勤王诏书,要求各地的军队,迅速前往京师集结,对抗鞑子。时任北直隶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立刻组建一支三千人的团练队伍,北上京师勤王。结果,等他赶到京师的时候,鞑子已经退走了。
    尽管没有和鞑子交手,崇祯对卢象升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随后,崇祯亲自接见了卢象升,勉励了几句。毫无疑问,崇祯的勉励,让卢象升觉得自己受到了皇帝高度的赏识,即使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崇祯的信任。
    随后不久,卢象升就被调往镇压流寇的前线。他本人深感不能辜负皇恩,不能让崇祯对自己失望,因此每战都亲临战线,身先士卒,血染战袍。他身为一个文官,却提着大砍刀亲自杀人,这多多少少的刺激了一点官军的士气。最终,流寇被卢象升剿杀了不少,而卢象升本人,也被提拔为右副都御史,五省总理,继续剿杀流寇。
    一直以来,卢象升都在默默的告诫自己,崇祯皇帝对自己如此的信任,自己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他。无论国事多么的艰难,自己都要坚决的和崇祯站在一起,为崇祯死战。然而,张准的这份奏章,让卢象升内心里的崇祯皇帝,光辉的形象,瞬间破裂了。
    崇祯皇帝,对他不是信任,而是利用。信任和利用,这里面的差距,的确是太大了。单纯的利用,不可能让人产生忠诚感,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从被皇帝信任变成被皇帝利用,等于是从天堂一下子掉入了地狱,滋味可想而知。
    骆养性的这份奏章,是在天雄军刚刚参与剿贼的时候,送到崇祯皇帝面前的。显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崇祯皇帝就对自己,还有自己组建的天雄军不放心了。联想到不久以后,祖宽就被朝廷主动的到来,协助自己作战,卢象升的内心更加的晦暗。
    以前,他还以为祖宽的到来,是朝廷关怀自己,要壮大自己的力量,方便自己更好的剿贼。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祖宽是来监视自己的,是来遏制天雄军发展的。因此,祖宽才会表现得如此的不合作,才会表现得如此的强势,而自己对祖宽的弹劾,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说白了,朝廷不信任的,不是祖宽,而是他卢象升。
    其实,卢象升很清楚,无论在哪个朝代,私自组建军队,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当时,他是出于一腔的热血,出于对皇帝的忠诚,才组建了天雄军,想要为国家建功立业。后来的路子,卢象升也的确是这样走的。他自认为,自己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百姓,大丈夫行事,当之无愧。然而,现在,卢象升沉默了。
    或许,他的天雄军,在崇祯皇帝的眼里,就和张准的虎贲军是一个性质?只不过,他要比张准听话,又没有做出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所以,崇祯才忍受到忍受到现在。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一条对朝廷,对皇帝都有用处的狗而已。
    当援救高阳城失利,朝廷需要一个人背负责任的时候,崇祯皇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因为,崇祯皇帝要为杨嗣昌腾出位置,只好是放弃他卢象升了。他只是朝廷的一条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
    想得更深一层,卢象升更加毛骨悚然。为什么朝廷要指令天雄军出战?为什么在出战之前,祖宽却突然调拨给洪承畴使用?白痴都知道,驰援高阳城,风险非常大,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朝廷让天雄军去救援高阳城,莫非是想要借鞑子之手,除掉天雄军?由于祖宽不是天雄军的人,所以才会被临时调开?
    至于崇祯为什么会放过自己,也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出于各方面的压力,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考虑。根据墨煜的说法,是张慎言和乔允升两人,不忍心看到他卢象升被凌迟,才会慷慨解囊,筹集银两,买通了高起潜、陈新甲等人,为他说情,然后又疏通了其他各级关系,才最终保住了他的小命。
    卢象升相信墨煜的解说。因为,他很清楚高起潜的为人,高起潜要是没有收受贿赂,陈新甲要是没有收受贿赂,绝对不可能为自己求情。因此,自己的小命,完全是买来的,和崇祯的仁慈无关。或许,崇祯对自己,从来就不曾仁慈过。
    只要想一想,卢象升都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哀。从崇祯三年到崇祯九年,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为了朝廷,为了皇帝陛下,可谓是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心血。试图为朝廷排忧解难,试图为朝廷将贼寇这个心腹大患彻底的平定下去,结果,得到的却是皇帝在背后的三个字“杀无赦”。
    这得是多大的讽刺啊?自己得是多么的愚蠢啊?除了自己这么愚蠢的人,还有其他人会相信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吗?亏自己在家书里面,还说自己这一辈子,从不后悔。可是,现在的卢象升,就隐隐约约有点后悔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卢象升在内心里,痛苦的喃喃自语。
    被张准的最后这份奏章所引诱,卢象升的思想,在一开始就上了歧路了。而张准需要的,正是他走上这条歧路。他的那份西贝货奏章,可不是张准自己炮制出来的,而是高弘图、张慎言、乔允升,还有其他几个特殊的人才一起琢磨出来的,最后亲自操刀的则是高弘图本人。以他们三个诸葛亮的本事,合谋算计心神激荡的卢象升,他不上当才怪。
    其实,卢象升要是可以冷静下来的话,是应该察觉到其中的漏洞了。比如说,要让高起潜和陈新甲为他求情,需要的银两一定不少,张慎言和乔允升两个,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还有,如果只是张慎言和乔允升要救自己的性命,张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自己既然出狱了,那回去江南常州的老家,好好的安生静养就是了,为什么虎贲军要派人强行的将自己带走?
    这些漏洞,都是张准的硬伤,无论怎么掩盖,都是无法瞒得住的,只要卢象升好好的冷静想一想,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只可惜,现在的卢象升,思维完全混乱了,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崇祯皇帝在他内心形象的破灭,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卢象升都无法适应过来。
    看到卢象升木然的神情,张准就知道那份西贝货奏章生效了。在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欲拒还迎,以退为进了。坚决不能透露任何想要招揽卢象升的念头。你要是试图招揽他,没准他会产生怀疑。要是自己拒绝他,甚至是讽刺一下他,打击一下他,卢象升反而不会有所怀疑。
    是的,在某些时候,某些人,就是要采取这样的处理方式。所谓的欲速则不达,大概也是这样的意思。对于卢象升这样的人,就是要大火烧烤,然后慢火烘焙,慢慢的让他软化下来。因此,张准无动于衷的说道:“你还有两个时辰,就会血尽而死,你还是好好的平复心情,安心的上路吧!”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卢象升就有点憋屈了。本来,卢象升的性格里面,就有比较冲动的一面,否则,高弘图的这份西贝货奏章,也不会对卢象升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三个人精都算准了这一点的,结果,卢象升果然中计。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卢象升以前对崇祯,的确是太忠诚了,忠诚到不顾任何条件的地步。现在,崇祯皇帝的形象破灭,他的恨,也非常的强。这种恨,是万念俱灰的恨,是无法挽回的恨。
    当然,因为惯性的原因,卢象升暂时还不会冲着崇祯皇帝去,去讨回自己的清白。他有的是发泄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指证他是逆贼的祖宽同志了。只见卢象升双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说道:“不杀祖宽,我死不瞑目!”
    张准冷冷一笑,满脸讥讽的说道:“卢大人,你要杀祖宽?你怎么杀?要我给你一把弯刀?来人,拿一把弯刀过来!我倒要看看卢大人挥舞着一把弯刀,单枪匹马杀到真定府去的本事!”
    卢象升顿时愣住。
    是啊!他怎么杀祖宽?
    现在的祖宽,可是总兵官,隶属于高起潜的手下。高起潜是什么人?那是辽东监军,权势熏天的人物。不要说高起潜,就是祖宽现在的直接上司,洪承畴,就是卢象升招惹不起的。洪承畴是什么性子,卢象升不会不清楚,祖宽既然划归洪承畴指挥,他卢象升就别指望洪承畴会将他交出来了。
    他已经被革职,还在后面有四个字“永不叙用”。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如果崇祯不想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话,又或者是以后做儿子的,不敢打自己老子嘴巴的话,他卢象升,是永远都没有做官的机会了。不做官,他怎么找祖宽的麻烦?
    “哇!”
    突然间,卢象升吐血三升,一头昏迷在地。
    墨煜吓了一跳,失声说道:“大人,他……”
    张准站起来,走到卢象升的身边,蹲下来,伸手摸摸卢象升的颈动脉,发现颈动脉的跳动正常,便淡然自若的说道:“没事,急怒攻心,晕过去了而已。”
    墨煜颇为紧张的问道:“他胸口的伤……”
    张准轻描淡写的说道:“放心,我出手有分寸,皮外伤,看起来很恐怖,其实没事。”
    墨煜这才稍稍放心。
    刚才张准那一刀,他一点都没有看出门道来,还以为卢象升真的被张准给杀了。话说,卢象升流的血,还真是不少啊!
    张准站起来,拍拍手,歪着脑袋看看地上昏迷的卢象升,慢慢的说道:“他被我这么一番刺激,肯定不会自寻死路了,你准备一些食物和清水,放在他的身边,他自己会吃的。伤口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不要太细致。总的来说,不要太过关心他,在意他,不要显露出我们要招揽他的意思,让他以为我们只是受人委托,将他救出来就行了。”
    墨煜低声的说道:“大人,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张准缓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值得吧。”
    沉吟片刻,张准拍拍手,冷静的说道:“好了,我先走了。相信卢象升醒来以后,应该要冷静一下,暂时不想见到我。我会在后面尾随你们,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你要是有什么事,派人到后面来找我吧。”
    微微顿了顿,张准缓缓的说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一点脸色看看。要是他承受不住,你就故意提到祖宽的名字,他肯定会忍气吞声的。”
    墨煜有点忐忑不安的说道:“好吧!”
    张准当即翻身上马,转身去了。
    墨煜急忙按照张准的吩咐,先草草的给卢象升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在他的车厢里面,胡乱的扔了一些食物和清水。果然,卢象升醒来以后,发现张准不见了,联想到自己的事情,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感觉到恼怒,又有满腔的委屈和仇恨。
    想到崇祯,想到祖宽,卢象升再也不想绝食自杀了。他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他还要活着,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食物和清水,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好!就这样!”
    接到墨煜的报告,张准满意的点点头。
    只要卢象升不想死了,以后的事情就好说。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高弘图、张慎言和乔允升他们的事情了。要是他们三个联手,都无法将卢象升拿下来,自己一定会鄙视他们的。换个角度来说,卢象升只要进入虎贲军的地盘,想要脱身,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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