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礼,逍遥界中最为隆重的节日。
    新旧年交替之夜,天光将会从五行灵源之中喷涌而出,灵光洒播天地,灵气充斥八州,万物依此勃发,生灵凭之成长,界域也因而稳固。
    如今已是岁末,天光礼即将来临,今年的天光由木灵源为主引导,是以新年将称为木灵年。
    木灵天光从青玄山升起,青玄山上有宗门坐镇,以山为名,号青玄宗,天光礼之时,青玄宗会以主人身份,邀请各大势力齐聚青玄,共庆天光盛典。
    青玄峰巍峨雄奇,独有的昼夜各半山绝景,也让它获得“气通阴阳,峰举日月”的美誉,无人不神往之,坐落其上的青玄宗虽然年岁不长,但也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宗门,三峰三剑各有千秋,都是名震天下的绝顶剑法。
    青玄峰向西百里之距,有一名为青松镇的地方,青松镇两边高山围绕,一条连西接东的大道正从其中穿过,是由西来往青玄宗的最佳途径,青松镇凭这条道路接待来往青玄的客人,算得上是一片富裕安康之地。
    斜照夕阳即将没入山下,因高山环绕,青松镇的傍晚总是来得早一些。
    此时镇外不远的松林之中,长条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传出鞋底踩过路面上散落松针的轻微“嚓嚓”声响。
    日已昏黄,倦鸟归尽,松林中万籁俱静,仅剩的脚步声就格外的显耳。
    脚步小且净,显得从容不迫,随脚主人前行,稀疏松林之间,旧瓦矮墙围着的庭院被遮掩部分越来越少,终于转角之后,整片幽静小院映入眼前。
    来人也走出了遮掩行迹的松林,她穿着与大多数颜色都不对冲的暗黄衣衫,无论闹市还是深山,暗黄都能融入其中不引起注意,但穿着这种衣物的人如果是个单独出现的女子,反让人感觉耳目一新。
    女子头上看的出打理痕迹,但主人似乎不擅长打扮,简单扎起的乌黑秀发,用一支木头簪子固定,此外没有任何佩饰,额角几络头发没扎稳,滑到了明润的脸颊上,随着主人步伐轻轻摆动,勾撩着引人心痒。
    脸上不见有太多妆饰痕迹,大概就像是用清水洗干净了那种程度的清秀,简单妆容与这身打扮结合在一起,整个人便散发出一股璞玉般的气息,让她不再平凡起来。
    “失剑居。”黄衫女子轻声读出门上木匾已经淡去了颜色的字,声音软玉般温圆悦耳。
    “看来就是这里了,前辈还没走出当年三辩。”话说完,人已到院门前,抬手叩门三声,脆声道:“凌前辈!中州陈玉拜访!”
    能在名字之前冠以州名,说明此人家世名声举州无匹,若是家世显赫,又不该穿着如此简朴,叫门都没有人代劳。
    这样明显的疑点,放在她身上却显得和谐,看她和风细雨的雍容态度,也让人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出身不凡。
    “客人少待。”门内传来高声回应,不是此间主人年纪应有的清朗。
    过了数息,木门打开,里头一个青衫青年开门迎出来,拱手行礼之后又道:“先生回家省亲,天光礼之后才能回来,客人若有事情,可以先告诉我,等先生回来我再转告。”
    说话之时侧过身子伸手做了个请客入内的姿势。
    “你是凌前辈的弟子?”
    他称呼先生,来时行走脚步流畅,似乎对庭院情况十分熟悉,但看眼前人年纪已经有二十了,是少年之气未脱,逐渐开始朝着稳重的方向成熟的年纪,正当成家立业之时,身上青衫却是没有功名在身的院生标志,更没有刻苦习武留下的痕迹,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年轻人,作为凌白涛的弟子实在有失他的身份。
    按照凌白涛在武道的地位,应该不会收这般人物作为弟子,况且还是那种能够陪伴师父入住内宅,本人不在时候可以替他待人接客的亲传弟子。
    “我叫萧若佩,以前是青松学院的学生,先生是文教习,与我有师生之谊。”青年边在前头带路边解释。
    自称陈玉的女子听得他姓萧,不由一愣,在逍遥界,随地姓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不知父母的弃儿。
    “请坐。”那人身上丝毫看不出弃儿的异样,行止举动,都显得自然温和且有教养,恰如其名。
    他带陈玉坐下之后,熟练地拿起桌上的茶具泡茶:“请问你找先生有什么事情?”
    陈玉虽为女儿身,说话却比不少男人更加直接:“想借《鼎山剑心三辩》抄读,我来自中州陈氏。”
    萧若佩好像不在意她的身份,连手中动作也没有半点阻滞:“并非大事,我可以做主,待会我带你去先生书房,里面有我抄写的三辩抄本,若不介意拿走亦可。”
    看着他娴熟的沏茶待客,陈玉不禁起了好奇心。
    隐居在此的凌前辈给了眼前这人相当大的行事权责,书房是私密之地,其中个人的笔记更是最为隐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由眼前青年处置,不仅可以任他翻阅,甚至还能依他的意愿随意给旁人观看,几乎是凡事任之了。
    他却说自己是‘学生’身份,难道不是越庖代俎?这可不是一句‘前辈高人,行事不拘’解释得了的事情。
    似乎看出陈玉的疑惑,萧若佩笑答:“先生待我亲切,可惜我资质愚钝,学不来先生的本事。”
    陈玉一听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萧若佩因为人品纯良得到前辈赏识,可是没有武学天赋,跟凌前辈虽无师徒名分,情谊上却是半点不差。
    “陈姑娘请用茶,我先去书房收拾准备一下,待会便来。”见陈玉没有其他问题之后,萧若佩放下茶杯转身而去,行走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待清茶入口,陈玉才恍然初醒,把今天入院门至今的细节梳理清楚,这人行事干脆,又不失礼数,面面俱到,天赋不差,若是学剑,也不应该会丢了凌家名声,为什么凌前辈却没有收徒呢?
    她开始仔细打量前辈隐居之地,试图通过装饰看出前辈行事方式。
    待客的屋内并没有太多家具,除去坐着的茶桌茶椅,就一张方桌,两条长凳,用料也是就地取材的松木,看得出有不少年月了,没有因为用得久出现松动的迹象,制作的手艺很是实在。
    方桌正上头挂有一幅松下舞剑图,题有“剑如松”三字,落款是“凌白涛,木灵六百正年”。
    其上提诗,名为《醉问松》
    笑推身旁老松友,强作手直欲扶我
    好酒一壶君饮半,独我醉来君不醉
    尔今东倒又西歪,敢笑我脚步虚浮
    尔今虬头朝地栽,只我躺卧蓬蒿中
    莫非你我挺且直,天在地下地在天
    世间有友能共醉,天地倒倾无忧人
    似乎是一首写醉后酒趣的诗作,不按韵律,但妙趣横生,与画中人相映成趣。
    诗意与凌前辈当年遭遇相近,落得一身伶仃孤苦,世间仅剩友人唯有屋外老松,凌前辈心态豁达,即便只有松友,能共醉一时已是无忧之人。
    本来陈玉见萧若佩答应得简单,还怀疑自己没找对地方,如今看到画,算是放下一半心来了。
    四处观望之间,茶杯见底,回味悠长,可见萧若佩泡茶的手艺不凡,或许是诗画中犹有余味,只是她时间仓促,不能细品。
    她刚把茶杯放回桌上,门口一暗,萧若佩去而复回:“书房已经收拾好了,姑娘请随我来。”
    陈玉闻言放下茶杯轻轻颔首跟上。
    小院不大,书房虽然与主厅分隔,也仅隔一墙,几步就到。
    凌前辈是贪看松林落日,将西侧开窗,当做了书房,那一面窗户已经支起,桌上已经放上笔墨纸砚和她所求的《剑心三辩》,边上烛台点上了新蜡烛,原本客厅的茶壶也被萧若佩带过来了,所需物料一应俱全。
    借着余晖,还能看清窗外石桌石椅古松,一片松林之隔,竟看不出这里距离一座繁华小镇近在咫尺。
    书房内准备得十分充足,甚至连她夜读的打算也料到了。
    要说凌前辈看重的人会因为她来自陈家卑躬屈膝,她是不相信的,但这近乎殷勤的招待,又作何解释?
    觉得事有蹊跷,陈玉开口问道:“你知道《剑心三辩》来历吗?”
    桌上薄薄的一本,短短三千余字,若传言无误,那是武道之中人人求之不得的珍贵典籍,为何在这里却如同普通书籍一般,随意供人观看?
    “先生跟我说过。”萧若佩似乎习惯于回答此类问题:“失剑之事,他不愿多说,但三辩没有禁止外传,外面流通各版,与原本也仅是少了诸多名家注解,并无多少不同之处的,姑娘尽管放心。”
    陈玉翻开两页粗略一看,果然与外面流传的并无二异。
    武道传闻能解出原本其中的剑道精髓,就能和凌前辈一样接触到“意”的奥妙,也是捕风捉影?
    还是自己找错地方?
    又或者手中的也是假的?
    “用而广,广而传,传而久,久自成道,先生虽然不想成一家道学,但也不愿自己心血随流消逝。”
    萧若佩走到书架边上,另取了一本书退到门外:“再则先生出门时嘱咐我,若有人上门相求,不太过分的事情都尽量答应,外面的人看在他面上多半是不会为难我的,可保他外出期间我的安全无虞,三是在你眼中,那书或是珍贵之物,在先生与我眼中,随时都写得出来,其价值也仅与所费纸墨相同,陈姑娘不必担心我弄虚作假,我就在外边看书,姑娘有疑问的话,唤我一声。”
    言毕萧若佩转身而去。
    他行走得坦荡,不似有假。
    “敏于行,诚于心,凌前辈教得好弟子...可是为什么不教他武技?”
    “是了,前辈出身凌家,怕是一身所学不能外传。”
    心中自问自答间,陈玉坐回桌前,又思忖了一遍萧若佩的行为,与路上所见的人都大不相同,不仅行事大气,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份改变态度,能指导出这样一个稳重的传人,可见凌白涛并非浪得虚名。
    “难怪爷爷总说三辩好话,一辩一层,直达意境,却又没有真的认真寻找过原本,当年爷爷也是鼎山失剑之论的见证者,该是早就知道外面流传的与原本无异了。我还想着借这次到青玄宗观礼的机会找凌前辈讨要真本呢,是我看低了前辈,不出门果然眼界就浅。”
    带着看低前辈的羞愧之意,她翻开了手中书籍,只过一会就完全沉浸书中,那点羞愧完全被书中精妙盖了下去。
    三辩第一辩是为了避开自己失剑的责任,深解剑招,认为剑是外物,唯有招式才是武道之基,立意浅显,这是大多数武者的层次,这一辩,也被称为‘惜命之辩’。
    第二辩是抛去了招式,抛去了剑器,为了表明自身的重要性,整理出个人武学心得,以求保存自身。
    凌前辈出身剑道第一的凌家,他天资聪颖,前半生虽然放荡不羁,但见识不短浅,所学甚杂,此时全身技艺融汇于中篇千八字中,得出‘明招无道’之论,招式一旦成为形式就会脱出道,要想求道,须先寻求招式本质,刻意追寻招式的精妙,就会脱离道的本质。
    第二辩得到大部分武者推崇,既是凌白涛向凌家发起的‘争命之辩’,也是武人对道的‘争命之辩’。
    第三辩“本命之辩”仅有三百字,与他辩论的是曾经随百年前武道第一人凌云学剑的凌家祖宗,凌云是逍遥界首位接触到‘意’的武者。
    这一辩凌白涛完败,因为凌家老祖最后向他展示了意!脱离技巧,脱离了自我,凭借对武技理解把握那一刹灵机借天地之力发出的招式,真正的以武寻找到了‘道’的存在证据!
    凌白涛虽然借着老祖的压力,瞬间把握住意的奥妙,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意”,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凌家先辈并不打算取他性命,意也因此仅存在一刹。
    凌白涛自此一生都在寻找那一刹所掌握的道,三辩之论,成为凌白涛在武道之路上的顶点,也是他自己都难以跨越的高峰,武道之中卡在这一层的人何止万千,能够入意的,都是万中无一。
    鼎山三辩虽然凌白涛败,但是武道辩论也如同高手过招,最后一辩,如果不是他触及到意的边缘,凌家老祖也没有那一刹灵感发动意招,故三辩原本,被武者传说成能让人窥探到意境本质的武道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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